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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回 虎口遇黃衫忽圓破鏡 樓頭沉白月重陷魔城(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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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司令聽說,對她微微地笑著,只將兩個手指頭不住的捋著嘴唇上的短鬍子梢。宋信生坐在牆角落裏一張椅子上,在身上取出一根煙捲來,擦了火柴點著,緊抿了嘴唇皮,不住地向外噴著煙。臉上雖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可也帶了兩三分的笑容。趙司令笑道:「在天津的時候,宋太太和我談過兩次,你可以相信我是個好人。」 他說這話時,坐在屋子中間一張椅子上,就回頭向信生月容兩個人兩邊張望著,接著,向月容道:「憑了你二位在當面,說出一個證據來罷。在天津,信生耍錢,弄了一個大窟窿的時候,他異想天開,想認你作妹子,把你送給張督辦,他好換一個小官做。我礙了朋友的面子,沒有拒絕他,可是暗地裏派人通知過你,說這張督辦有二三十位姨太太,嫁過去了,決計好不了的。有這事沒有?」 月容向信生瞪了眼道:「有的!」 趙司令道:「事後,我也把信生痛駡過兩頓,他也很是後悔。這次,是無意中會到了他,談起你的事,我大罵他不該,天天催了他回來。他自己也知道慚愧,在門口耗了許多天,都不敢進來。是今天他打聽得事情很要緊,非回來不可,所以拉了我來救你。」 月容道:「救我幹嗎!我讓人家捉了去,大不了是死;我在這破屋子裏住閑,過久了也是餓死。」 趙司令笑道:「你別忙呀,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我這次來,就是要徹底的幫你一個忙。我家太太你雖沒有看見,我家的人,你是看見過的。我想你一定相信,我太太一定待人不錯。現在我想接你兩口子,一塊兒到我家裏去住十天半個月,在這個時期裏,我去和信生找個事。不必多,每月掙個百十來塊錢,就可以養活你兩口子。以後好好地過日子,就不必這樣吵吵鬧鬧了。信生你願意不願意?」 信生臉上,表示了很誠懇的樣子,因站起來向他笑道:「有你老哥這樣地幫忙,我還能說什麼?不過她現在未必還相信我。」 趙司令道:「若是跟著你在一塊兒,漫說她不相信你,我也不能放心。現在既是住在我家裏,我們太太是個精明強幹的人,要想在她面前賣弄什麼手法,那是不行的。事不宜遲,我們就走。雖然我對郎子新是不含糊他的,可是他要追著來了,彼此見了面,總透著有點不大合適。」 月容微皺了眉毛,在那裏想著,雖然幸得他們來了,才把自己救出了難關。他們要是走了,郎司令派人再來,憑宋信生這樣一個柔懦書生,那就不能對付;若是連宋信生也走了,那就讓他們帶去,想起了今天的事,也許要罪上加罪。心裏頭正這樣地猶豫著,把頭低下去沉思著,趙司令又向她笑道:「有你們先生在一處,你還有什麼對我不放心嗎?」 月容道:「不是那話。」 趙司令道:「我知道,你是怕打攪我。可是你沒有想到我和信生是把子呢!把弟住在把兄家裏,那有什麼要緊?」 信生道:「有老大哥這番好意,我還說什麼?那就照著你的話辦罷。月容把東西撿撿,把隨身的東西帶了走。至於桌椅板凳,請趙大哥派兩名弟兄在這裏,和咱們收拾就是了。」 月容覺得躲開了郎司令的壓迫,又可以抓著宋信生在一處,這是最好不過的事。當時遲遲疑疑的,在房門口站著,向人看看,就走進屋子去,又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向趙司令看看。趙司令笑道:「我的姑太太,你就快點兒收拾,我們就走罷。」 月容放下了門簾子,把箱子打開,先把那些現洋錢將兩塊布片包了,塞在大衣袋裏。餘的東西,實在沒有什麼值錢的,也就隨他們去收拾罷。當時把大衣摟在懷裏,站到房門口,一隻腳放在門限外,一隻腳在門限內,人是斜靠了門框,向外面看著。趙司令就伸手把信生拖過來,拖著站在月容面前,笑道:「你攙著她走罷。」 信生真的相信了他的話,攙住月容手臂,一塊走出來。月容不由自主的,也就跟了他們出門上車,匆匆忙忙的,和老媽子交代一句也來不及。 這時,已經日落西天了,冬天的日子短。汽車在大街上跑過了幾截很長的距離,已經是滿街燈光。在一所花園牆裏面,樹頂露出燈光來,那正是一所洋樓。說是趙司令家裏,也許可以相信,一個作司令的人,住洋樓也是本分。不過下車看時,這地方是一條很冷靜的長胡同,並不見什麼人來往,只看那電燈杆上的電燈,一排的拖在暗空,越到前面,越密越小,是很可看出這胡同距離之長的。可是一下車,就讓信生攙著進了大門了,不容細看是什麼地方。大門裏一個很大的院落,月亮地裏,叉叉丫丫地聳立著許多落了葉子的樹木。在樹底下,看到兩個荷槍的兵士,在便道上來往。有人過去,他們就駐腳看了一下,彼此擦身而過,誰也不說什麼。 月容被信生送進了洋房子,有兩個女僕,在門邊分左右站定伺候著。趙司令向他們道:「客來了,帶這位小姐見太太去。」 兩個女僕向月容請著安,同笑著說:「隨我來罷。」 她們一個在前面引導,一個在後面押住。月容在半樓梯上,向信生點頭打個招呼,來不及說什麼,被後面的女僕腳步趕住著,很快的就到了樓上了。這倒有點奇怪的,像這樣的大宅門裏,應該很熱鬧,可是這樓上靜悄悄的,卻沒有什麼聲音。而且屋外屋裏的電燈,只有一兩盞亮起來,對於全樓房的情形,叫人看得不能十分清楚。後來進了一個屋子,倒是像自己以前在天津所住的房子一樣,佈置得非常富麗。女僕在掩上房門之後,開了屋樑上垂下來五星抱月的大電燈。月容踏著地毯,坐在絨面的沙發上,見床鋪桌椅之外,還有玻璃磚的梳妝櫃,顯然是一位太太的臥室。那兩個女僕倒茶敬煙,倒是很客氣,可是她們並沒有去請太太出來陪客。 月容道:「你們的太太呢?」 女僕道:「太太出去打牌去了,你等一會兒罷,也許一兩個鐘頭,她就回來的。」 不問她倒罷了,問過之後,這兩個女僕,索性鞠了一個躬退出去,把房門給掩上了。 這屋子裏只剩月容一個人,更顯得寂寞,坐了一會子,實在忍不住了,就掀開窗戶上的紫幔,向外張望了去。這窗戶外,就是花園,在這冬天,除了那些叉叉丫丫的枯木而外,並沒有一點生物。在枯樹那邊,半輪冷清清的白月,在人家院子樹項上斜照了過來,這就不由得自言自語的道:「什麼時候了,怎麼主人還不回來?倒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屋子裏。」 於是手拉了門扭子,就要開門出去。不想那門關得鐵緊,絲毫也拉扯不動。回頭看看別的所在,還有兩扇窗子一扇門,全是關閉得像漆嵌住了一般,用手推送,絲毫也移不得。月容急得在屋子裏來回亂轉,本待要喊叫兩聲,又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恐怕叫不得的。在椅子上坐了一會,還是掀開窗幔,隔了玻璃,向外面張望,那半輪白月,簡直是落到了人家屋脊上。深巷裏剝剝嗆的更鑼更梆聲,倒是傳過了三更。已經十一點多鐘了,縱然趙太太沒有回來,趙司令也該通知一聲,為什麼把客人關起來呢?看這情形,大概是不好吧?心裏如此一想,就不由得叫了起來。這一叫,可就隨著發生了問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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