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藝術之宮 | 上頁 下頁 |
| 六八 |
|
|
|
秀兒也不知是何緣故,只憑他這一句話,已是把臉漲紅了,口裏唧咕著稱呼了人家一聲,點了一個頭兒。賽茄子也聽不出她稱的是什麼,反正人家總稱呼來著吧,因笑道:「我剛才和三爺談了半天,覺得大姑娘這份兒能幹,不在男子以下。三爺下半輩子,不必發愁了。」 三勝道:「兄弟,您坐著。同一個晚輩說話,您還這樣地客氣。」 賽茄子道:「我不坐了,所有咱們說的話……」 賽茄子口裏說著,人已向外面走,三勝道:「你老遠地來,茶也沒有好好地喝上一碗,坐一會子,忙什麼的。」 賽茄子笑道:「不,有人還等著我呢。我這人做事,就是這樣,寧可自己受一點兒累,不讓朋友著急。」 三勝跟著他後面送著道:「那也好!我要說的話,全都跟你說了。」 秀兒站在屋子裏,呆呆地聽著,仿佛聽到賽茄子說:「你得好好兒地說,別把姑娘給說擰了。」 秀兒兩手按了桌子沿,把身子輕輕跳了兩跳,口裏還是哼哼唧唧地唱著。 三勝走回來了,笑道:「咱們家也是鴻運當頭了,今天下午,倒來了好幾回客。以前倒霉的時候,十幾天,也沒人向這屋子裏瞧一眼。」 秀兒也沒理他父親,自把屋子裏桌椅收拾得清楚了,又找了一把掃帚來,彎了腰掃地。 三勝道:「天都黑了,你還掃地幹什麼?」 秀兒一面掃著地,一面答道:「一個望上的人家,家裏總得收拾得清清楚楚兒的。人家到你家來,什麼話不用說,只要走到你家裏,瞧瞧你家裏是個樣兒,他先就樂意了。」 三勝道:「其實人要倒起霉來了,就是屋子裏擺得像皇宮一樣,人家也會瞧著不順眼。明兒一早,又該上學堂去,你就歇一會兒巴。」 秀兒笑道:「您今天也同我客氣起來,准是那幾毛錢酒,喝得不錯。要是這麼著,以後我每天都給你買兩毛錢酒。」 三勝笑道:「你這孩子,這是對你爸爸說話嗎?我今天高興也是真的,不過我高興絕不是為著多喝了兩杯酒。」 秀兒道:「那還為什麼?是了!我今天交給了你兩塊錢。」 三勝這就哈哈大笑道:「這孩子說話,越來越不像話了。我為了兩塊錢,就這樣高興嗎?」 秀兒道:「那為什麼?」 她說著這話,人就掃了地向屋子外面走了去。三勝道:「我為什麼高興嗎?我總可以告訴你。不過在今天晚上,我還不願告訴你。」 秀兒彎了腰,只管把地上的塵土掃攏到一塊兒。在門角落裏,找出來一個洋鐵簸箕,把土搬運到門外去,那一陣胡忙亂,對於三勝的話,就沒有聽到。等著再進屋子去,又忙著擦抹煤油燈了。三勝靠了裏面的牆坐著,一隻手扶在桌子上,另一隻手卻不住地摸了鬍子,笑道:「今天這個樂子,我覺得不小,我長到六十歲,像這樣的樂子,真還沒有幾次。」 秀兒手裏拿著個煤油燈罩子,兩個手指卷了一塊藍布,只管伸到裏面去擦抹。擦一頓子,又對著裏面呵口氣,呵完了氣,接著再擦。三勝看到姑娘擦了有半點鐘了,嘴裏這就有點兒忍不住,因道:「別擦了,湊付著使吧。」 秀兒把燈罩子放下,在抽屜裏取出一盒火柴來,還不曾擦著呢,笑道:「喲!燈裏頭還沒有加油呢。」 順手將火柴盒子向衣袋裏一揣,然後在牆窟窿眼裏,把煤油壺提下來灌好了一燈油。放下壺,就在桌子上抽屜裏,炕頭邊全都摸索著,口裏連連叫了幾聲咦。三勝還是坐在那裏的,問道:「你是找取燈兒吧?剛才我還看到你拿著的。」 秀兒道:「我記得隨手扔在桌上的,找不著算了,我去買兩盒去。」 於是人向外走,手伸到衣袋裏去掏錢。已經走到了院子裏了,這就笑道:「呵!在這兒,我揣在袋裏啦。」 於是走回來了,擦了一根火柴,把燈點上。火光之下,看到酒瓶子倒了,這就扶起酒瓶子來。可是酒瓶拿到手,沒放下,向燈頭上放著。三勝道:「你怎麼了?那是空瓶子,火一烤,還得了嗎?」 秀兒道:「喲!我自己怎麼啦,我還以為是燈罩子呢。」 三勝道:「我瞧你總有什麼事,心裏頭亂得很,你定一定神再做事吧。」 秀兒兩手按住桌子,真個對著燈出了一會子神。那燈芯被火焰燒得熱了,向外直抽著黑煙,於是伏了身子,對著燈頭一陣亂吹,唏呼唏呼有聲,偏是吹不熄,還是三勝手摸了牆上掛的一柄蒲扇,遠遠地一下,把燈撲熄了。秀兒笑得身子亂扭,喘著氣道:「這真有個意思,幹什麼,什麼都出岔子。」 三勝道:「你總說我喝醉了,瞧你這樣子,你倒是醉了。」 秀兒也覺得自己的態度太失常,沒有敢答覆父親的話,鎮靜了一會子,把燈光點著,然後閃到屋子外去燒火。 三勝道:「這時候你又籠火幹什麼?」 秀兒道:「你瞧,忙了這麼大半天,咱們全沒有吃飯呢,你肚子不餓嗎?」 三勝坐在那裏,摸了兩摸鬍子笑道:「這倒是真的。我今天什麼事樂大發了,怎麼飯都不記得吃了。」 秀兒道:「我知道你是什麼樂大發了?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總知道。」 三勝道:「我樂是樂,酒也喝多了,我得上炕去躺一會兒,想點兒心事。」 秀兒也沒言語,自在屋簷下煮面吃。三勝在炕上躺了有五六分鐘之久,就隔了窗戶問道:「姑娘,我說話,你怎麼不言語?」 秀兒道:「你都上炕睡覺了,我還言語什麼?」 三勝道:「我不是說,我還想心事嗎?你該問問我想什麼心事。」 秀兒笑道:「說您不醉,您又醉了。您躺到炕上去想心事,我還同你打什麼岔?」 三勝道:「我想的心事,就是在你身上。」 秀兒道:「是關乎我身上的事嗎?」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