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藝術之宮 | 上頁 下頁 |
| 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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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兒笑道:「你們盡同我開心嗎?那我不說了,回家去了。」 說著,就站起身來。王大姐一把將她拖住,正色道:「你別走,我正正經經的,同你說幾句話。」 秀兒看到她這樣子,便站住了。王大姐把她扶著在椅子上坐了,笑道:「只管坐下,我又不咬你一口。」 秀兒道:「我是等我老爺子睡著了,溜出了來的。他要醒過來,不瞧見我,他那份碎嘴子,叫人受不了。」 王大姐道:「我們這院子裏,除了徐家老師,並沒有第二個爺們,你回去直說在我這裏,大概也不要什麼緊?」 秀兒笑道:「我的天,你就別抬出這樣大的話帽子了,有什麼話只管說吧。」 王大姐道:「徐姐叫你別得罪小段,那是真話,小段雖是很調皮,到底為人還不壞。」 說著,將下巴向她點了兩點。秀兒笑道:「別做這種樣子,怪難為情的。還有什麼話說沒有?我可要走了。」 王大姐笑道:「咱們全是一樣的人,鬧鬧要什麼緊的。我現在歸根結底問你一句話,你還是要錢,還是談愛情?」 秀兒坐著把身子一扭道:「我不知道。」 王大姐正色道:「我倒不是鬧著玩兒。我聽到說的,為了你到姜先生那個畫會裏去,小段沒有氣死,他說,決計不讓你去。你昨天沒去,他倒是很高興。不過他今日來了,不上你那兒去,就發脾氣走了,不知道又為著什麼。你再要把他得罪了,你是兩頭兒不討好,學校裏這份事,就怕你幹不下去。」 秀兒聽說,倒低頭沉吟了一下,因道:「並非我誠心要得罪他。你想,我們那個大雜院子裏,什麼人全有。他老向我們那裏去,非把這件事鬧穿了不可。我把這事同他說著,他也答應不去了。」 王大姐道:「怪不得他往我們這兒跑了。可是青天白日的,老是向這裏跑,也透著不方便。」 秀兒道:「你瞧,你也不是怕他來嗎?」 秀文笑道:「大姐剛把話提到了節骨眼上,又說遠了。我說,秀姐,你若是看定了老萬,學校裏你就不能去了。我看那姜先生同小段,都在找你的茬兒。老萬是個古道人,他要知道你幹這個,恐怕不高興。」 秀兒聽了這話,觸動了滿腔的心事,把兩條眉毛幾乎簇擁著成了一條線。王大姐把桌子裏面的煤油燈向外挪了一挪,用手掌擋住了燈光,偏頭向秀兒臉上望著。秀兒還是皺了眉毛,苦笑著道:「你這是幹什麼?」 王大姐笑道:「我瞧你滿臉愁容,倒替你怪難受的。」 秀兒道:「你瞧,我現在是三面夾攻,姜先生不能得罪,小段也不能得罪。」 說著,胸脯子一伸,歎了一口無聲的氣,因搖搖頭道:「我簡直不知道怎麼是好。」 秀文眯了眼笑道:「你說三面夾攻,這還只有兩面,還有一面呢?」 秀兒道:「這用提嗎?這一程子,我們老爺子,天天吃白麵饅頭,天天喝白乾,錢用得挺稱心。我要說不幹了,他又得挨餓,那還是小。他要問起來,我憑什麼有錢不掙,我沒法兒交代。」 秀文笑道:「那樣說,是四面把你包圍了,還不只是夾攻呢。」 秀兒道:「人家心裏正為難,你不同我出點兒主意,還只是哄我,我又不是新娘子,起什麼哄?」 王大姐將她一隻手拉住,笑道:「不開玩笑,我給你出個主意,小段那東西,很留意我們二丫頭。明天讓二丫頭給你去疏通疏通。你還是到姜先生那藝術之宮裏去畫,請小段別搗亂。可是有一層……」 說著,把秀兒給拉了起來,兩手按住她的肩膀,對她的耳朵,喁喁地說上了一陣。 王大姐說完了,兩手將她微微一推,又大聲問道:「你看我說的這個辦法怎麼樣?」 秀兒站著沉吟了一會兒,因道:「蒙你的好意,給我提出這個主意來,我還有什麼話說?可是……」 她說到這裏,臉色已經變紫,手扶了桌子,將一個食指在桌上畫著圈圈,只有她臉上的兩叢睫毛,擁著幾乎成了一條線縫,那分明是垂了眼皮,有哭出來的意味。王大姐道:「你也別傷心,我說一句不大中聽的話,我們已經脫了衣服,光著眼子給人畫,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的。現在只有糊弄一天是一天,糊弄幾個錢到手了,咱們愛幹,那就是大爺了。」 秀兒道:「我一個人同小段去,可害怕,讓二姐也去一個成不成?」 王大姐笑道:「那不成,這有個名堂呢,我也是在學校聽來的。人家一對,中間要是夾一個人的話,這人叫蘿蔔乾兒。當男學生的,就最討厭這種蘿蔔乾兒。」 秀兒噘了嘴道:「若是那麼著我可不去。」 秀文道:「大姐,你瞧,說得挺好的,給你這一打岔,這事又要吹了。秀姐,你先別發愁,到了那時候再說。咱們雖然這樣出了主意,小段那小子受這個不受這個,還不知道呢?你這麼大一個人,還怕有人會把你吃了不成?」 秀兒只是默然站在桌子角邊,並不理會她二人的話。王大姐道:「不用說了,你回去睡吧,今天晚上,你好好地想一宿,明天再說。」 秀兒對於她們的話,仔細想了一想,覺得她們總是有理。自己正等著錢用,將學校裏的一條路塞死了,以後還到什麼地方去找幾十塊錢一個月?不過對王大姐所說的,總不肯立刻答應,還要回家裏去,躺在炕上,仔細地想上一想,便站起來點點頭道:「那也好,明天見面再說吧。」 她交代過這句話,起身告辭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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