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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哀陶淵明

〔水〕

  讀過《陶靖節集》的人,都覺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一類的句子,讓人悠然神往。自古都道個陶詩甜,杜詩苦。其實,陶詩何嘗甜,甜正其不得已也。常言道得好:「讀其書而不知其人,可乎?」以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漢子,說他終日醺醺的,「讀書不求甚解」只做一個糊塗鄉村老頭子了事,哪有此理?

  你讀讀他的《桃花源記》,說到那裏面像仙境一般。他是白日說夢呢?還是真有其事?說句老時髦話,文字為生活之反映。再想想他反映的是些什麼?你也就恍然大悟了。東晉而後,北方是夷狄亂華,南方是篡殺相乘。他想到乃高祖陶侃那份亂運甓自勞的精神,做過江東的柱石,他卻毫無辦法的,滾入了南朝那開始的魔境。幹呢,幹不起來!哭呢,不像話!笑呢,也絕無此理。於是只有一味地淡泊明志,放懷自遣。理想出那麼一個烏托邦來。要知道「門雖設而常關」「撫孤松而盤桓」,那一份苦悶其中而逍遙其外的句子,正不知含有幾千萬行眼淚呵!唉!「歸去來兮!」「先生將何之?」我哀陶淵明。

  1939年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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