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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簷爆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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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八點鐘,正在斜風細雨的時候,天空漆黑如墨,一點兒什麼看不見。揚子江岸邊有一所茅屋,是打魚人家住的。屋子在黑暗的夜色裏,猶如死了過去的人一般,一點兒響動沒有。只那揚子江口的風浪聲,拍打作響,傳到窗子裏面來。屋子裏矮桌上,點了一盞小煤油燈,讓窗子縫裏冷風襲來,搖搖不定。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婆婆伏在桌上打瞌睡。心裏不時地做夢,夢見她兩個兒子在閘北打了勝仗回來。 門猛然響著,她抬頭一看,果然是穿軍服的人進來了。然而不是她的兒子,也不止兩個。在一個掛指揮刀的軍官之後,跟隨著上十名兵士。聽那兵士話音,完全不懂,她心裏明白,這是兵艦上的日本兵繞道登岸了。她站了起來,很從容的,一手掩了燈光,向門外看去。雖然看不見人多少,只聽那人腳濺著的泥漿聲,唧唧喳喳,可想人不少。其中有個日本兵,會說中國話,便向前問道:「老婆子,你這屋子裏還有人嗎?」 老婆子搖頭道:「沒有!我兩個打魚的兒子,為了打仗,到上海去了,回來不了。」 他問道:「這裏到瀏河鎮有多少路?」 老婆婆道:「二十里路。」 日本兵道:「不能有那多,你不要胡說。你知道中國兵在哪裏?」 老婆子道:「我不知道。」 這位老婆婆口裏如此說著,眼睛就不住向這些日本兵身上去打量,身上接著便有些顫巍巍的。那日兵道:「老太太,你不要害怕,我們不害你,我們是去打瀏河的。等明天得了勝,我們還有錢賞給你,你告訴我到瀏河去要怎樣走?」 老婆婆點頭道:「謝謝。請你各位坐一坐,我到屋裏去拿點兒茶葉,灶上有熱水,我泡一壺茶你們喝。」 說話時,扯了右手的袖口,揉了揉眼睛,向大家微笑著,她也不待日本兵的許可,就避進那黃泥牆的臥室裏去。她在黑暗中在床底下摸索了一陣,摸出一包東西來,這正是她兒子預備過舊曆年,在上海買來的五千頭爆竹,還不曾放呢。她將爆竹拿在手,由床頭邊一個破木窗戶鑽了到屋後面去。將爆竹掛在屋簷下,在身上掏出一盒火柴來,擦了一根,將茅簷點著。這茅草上面雖然是濕的,然而細雨未曾濕透,下層還是幹的,加上斜風一卷,立刻將一排屋簷都點著了。前面的日本兵看到火著,狂叫起來。老婆婆也不理會,擦了一根火柴索性將爆竹頭點著,立刻如機關槍一般響了起來。這一響不打緊,這後面五里多路的地方,便是中國軍戰壕,以為是敵人開火了,便機槍步槍對了這火燒的茅屋,回擊過來。她拍手笑道:「我兒子在那邊戰壕裏知道日本兵……」 一語未完,她倒下地了。 日本兵一陣慌亂,來不及救火,立刻排成散兵線向華軍進攻。這茅屋火燒得更大了,火光燭天,將黑暗裏偷渡上岸的一群日兵,照著一個個黑影子在平地上搖動,中國軍隊都看見了,正好向他們射擊。這樣一來,日軍已洩漏偷襲的陰謀,佈置難周。而且中國軍隊,早有了準備,日軍絕對不能上前。鏖戰一夜的結果,上岸的日兵一千人,除死了一半而外,其餘都已被俘。在俘虜口裏說出來,他們這回失敗,不是敗在中國軍隊手裏,只是敗在一個打魚的老婆子手裏罷了。中國軍官聽了這個消息,就趕到江岸去謝這老婆子。到了那裏,看那茅屋,也是一堆焦土。焦土前後,有幾個大坑,正是炮彈打的。至於這位愛國的老英雄,卻是渺無蹤影了。 ※選自張恨水著《彎弓集》,1932年8月北平遠恒書社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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