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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不回去了?你這是什麼意思?」李主席故作不知,驚訝地說。

  「我們離婚了。」

  「離婚了?結髮夫妻,怎麼幹這個把戲?我怎麼還不曉得,登記了嗎?區裡如何說?」

  「登記不過是一個手續,上頭准不准,都是一樣,反正我們過不到一起。」

  「離婚是你先起意的嗎?」

  「是的。」張桂貞低下腦殼,不敢去看鄧秀梅的盯著她的閃閃有神的眼睛。李主席還是和藹地笑著說道:

  「貞滿姑娘,你這主意打錯了,不早回頭,將來會要後悔的。老劉是個打起燈籠火把也難找到的好人!」

  「他好,他實在是太好了!」張桂貞嘟起嘴巴說。

  「他不好麼?你說他哪點不好?」

  「他呀,心裡眼裡,太沒得人了,一天到黑,只曉得到外邊去仰①……」

  ① 仰:跑。

  「為了工作呀。」李月輝打斷她的話。

  「工作,工作,他要不要吃飯?家裡經常沒得米下鍋,沒得柴燒火,園裡沒得菜,缸裡沒得水,早起開門,百無一有,叫我怎麼辦?去偷,去搶?」張桂貞說到這裡,低頭用手擦眼淚。

  「你家的糧食底子,我是曉得的。」李主席說,「不豐裕,也還不至於這樣。我替你們算過,只要不浪費,是夠了的。至於菜蔬,那就要靠自己勤快了。」

  「李主席,我沒有請你來教訓人。我不勤快,是個懶婆娘,當初他為什麼討我?他瞎了眼,自己不曉得去看,光聽人家哄他的話的?」

  「你話裡有話,連我這媒人都帶進去了。」李月輝說,「不過,貞滿姑娘,我當初是為了你呀。」

  「為了我?」

  「是呀,我看中了劉雨生,他能幹,又老實。」

  「老實鼻子空,肚裡打燈籠。他在家裡,才不老實哩。」

  「這是你們中間的私事,」李主席笑道,「你說他對你不老實麼?沒有旁證,我們難斷定,這叫清官難斷家務事。當初你媽媽想把你許給一個財主崽子,幸虧我勸她說:『會選的選兒郎,不會選的選田莊。』她信了我的,把你對給了雨生,你要是做了財主崽子的婆娘呀……」

  「那倒好了。」

  「好挨鬥,是嗎?」

  「就是挨鬥,也比受這活磨好一些。」

  「貞滿姑娘,你要真是這樣想,我們沒有交談餘地了。我們走吧?」他看鄧秀梅一眼,起身又說:「我曉得,這不過是你的氣話,你會回心轉意的。常言說,夫妻無隔夜之仇,說不定,明朝一早,你就回去了。」

  「好馬不吃回頭草,我既出了門,就是不再打算回去的。」

  「好好想想吧,我們走了。」

  走到路上,鄧秀梅說:

  「我看她離意很堅。」

  「是呀。其實,這號婆娘,離了也好,省得淘氣。她仗著有幾分墨水,嫁給一個黑腳杆子,總以為埋沒了人才。看她再挑一個什麼人?」

  「依你意見,離婚是她自己做主呢,還是她哥哥插了一手?」鄧秀梅看問題,總是著重政治性的一面。

  「這哪裡曉得?反正秋絲瓜不是個好貨。他們郎舅也合不來。」

  「他要是主張他老妹離婚,為的是什麼?抱的是什麼目的?」鄧秀梅最愛尋根究底,尋求事物的隱蔽的、內在的緣由。

  「這問題我沒有想過。」

  「他是不是想用離婚的手段,來挫折老劉的情緒?」

  「難說。秋絲瓜肚裡是有綠麻鬼②的。他們兄妹,又都愛吃松活飯,他平素常說城裡太沒有腳路,說不定這回是想把他的老妹許給城裡的買賣人。」

  ② 綠麻鬼:青蛙,這裡作鬼怪或鬼主意講。

  「明知勸不醒,你為什麼那樣苦口婆心地勸呢?」

  「婚姻勸攏,禍祟勸開,明知無效,我們也要做到仁至義盡。」

  這以後的第三天,劉雨生正在鄉政府開會,張桂貞來找李主席,要他開個介紹信,到區上去辦離婚手續。

  「他同意了嗎?」李主席問,這回不再深勸了。

  「我不管他。」張桂貞撅起嘴巴說。

  「那不行,這是兩方面的事。」

  張桂貞只好坐在享堂裡等著劉雨生。

  劉雨生開完了會,面帶笑容,跟大家一起,走出享堂,一眼看見張桂貞,臉色就頓時變了。他轉身又回到廂房,張桂貞跟了進來。

  「你們談吧。」正在廂房和人談話的李主席,邀著談講的對方一起,退了出來,把房間讓給他們兩個。劉雨生坐在會議桌子邊,滿臉愁容。張桂貞遠遠坐在板壁邊,背對著他。她的臉上露出冰冷的決斷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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