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
| 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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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拖拉機。這種鐵牛不曉得累,能日夜操田。到那時候,村裡所有的田,都插雙季稻。」 「幹田缺水,也能插嗎?」盛淑君提出疑問。 「我們準備修一個水庫,你看,」陳大春指一指對面的山峽,「那不正好修個水庫嗎?水庫修起了,村裡的幹田都會變成活水田,產的糧食,除了交公糧,會吃不完。餘糧拿去支援工人老大哥,多好。到那時候,老大哥也都會喜笑顏開,坐著吉普車,到鄉下來,對我們說:『喂,農民兄弟們,你們這裡要安電燈嗎?』『要安。煤油燈太不方便,又費煤油。』『好吧,我們來安。電話要不要?』『也要。』這樣一來,電燈電話,都下鄉了。」 「看你說的,好像電燈馬上要亮了。」 「快了,要不得五年十年。到那時候,我們拿社裡的積蓄買一部卡車,你們婦女們進城看戲,可以坐車。電燈,電話,卡車,拖拉機,都齊備以後,我們的日子,就會過得比城裡舒服,因為我們這裡山水好,空氣也新鮮。一年四季,有開不完的花,吃不完的野果子,苦櫧子、毛栗子,普山普嶺都是的。」 「我們還可以栽些桃樹、梨樹和橘子樹。」 「那還要說?你想栽好多,就栽好多。家家的屋前屋後,塘基邊上,水庫周圍,山坡坡上,哪裡都栽種。不上五年,一到春天,你看吧,粉紅的桃花,雪白的梨花,嫩黃的橘子花,開得滿村滿山,滿地滿堤,像雲彩,像錦繡,工人老大哥下得鄉來,會疑心自己迷了路,走進人家花園裡來了。」 盛淑君靠近他的左邊走。從側面看他,月光下面,只見他那微黑的健康的臉上,現出一種發亮而又迷蒙的醉態,好像眼前就是一座萬紫千紅,花團錦簇的花園。繼續往前走,他又繼續說: 「到了時候,果子熟了。城裡來了幹部或工人,我們端出一盤來,對客人說:『請吧,嘗嘗我們的土果,怎麼樣?也還可以,不太酸吧?這號種子,我們正在改良呢。』」 他這樣說,好像真的來了客,正在吃他摘下的新鮮的、熟透的果子一樣。盛淑君笑了: 「淨說吃的,玩的你就不探了。請教你,我們將來的俱樂部設在哪裡?」 「姑娘們一心只想俱樂部。請不要著急,我們會修的。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選你當主任。多買幾副撲克牌,我們李主席是一個牌迷。想一想吧,到那時候,我們多麼快樂啊。」 「要到那時候,我們才會快樂嗎?」 「現在也不錯,不過,我們還有些困難。」 「不要說你的困難了吧,我不想聽。有句要緊話,我要問問你,可不可以?」 「說吧。」 「我問你,如果有個人,像我一樣,她,譬如她……」盛淑君吞吞吐吐,好像有事說不出口來一樣。 「她怎麼樣?」 「不講它算了,我們下山吧,這裡有點子冷了。」她講得那樣的明白、顯露,他還是不懂,或者是裝不懂吧,她又一次感到了對手的冷漠。 「你嫌這裡冷,我帶你到一個巧地方去。」不知為什麼,陳大春今夜總是不想離開這一位姑娘。他把他跟盛清明的約會丟到九霄雲外了。 「到哪裡去?」盛淑君跟著他走。 「南山坡有座磚窯,那裡很暖和。」 轉到南山坡,他們看見,磚窯的土煙筒正在冒煙焰。附近有個稻草蓋的柴屋子,門口朝南,背靠磚窯,他們走進去,裡邊非常暖和,兩人並排坐在一捆柴火上。月光從西邊擦過低低的稻草屋簷,斜斜地投映在他們身上。盛淑君的臉,在清澈的光輝裡,顯得分外潔白、柔和、秀麗和嬌媚。在這四處無人的靜靜的柴屋裡,她的心跳得更加厲害了。陳大春還是平平靜靜地問她: 「你不是說,有句要緊話,要問我嗎?現在請說吧?」 還是公事公辦的口氣,好像沒有一點點私情,好像一點也猜不到她盛淑君的心事。他其實是感覺到了這點的。不過,一來呢,正如李月輝說的:「他走桃花運。」村裡有好幾位姑娘同時在愛他。有個大膽的,模仿城裡的方式,給他寫了一封信,對他露骨地表示了自己的心意。這種有利的情勢,自然而然,引起了他的男性的驕傲和矜持,不肯輕易吐露他的埋在心底的情感。二來,在最近,他和幾個同年的朋友,共同訂了一個小計劃,相約不到二十八,都不戀愛,更不結婚。為什麼既不是三十,也不是二十五,偏偏選了二十八歲這個年齡呢?他們是這樣想的,等他們長到二十八歲,國家的第二個五年計劃完成了,拖拉機也會來到清溪鄉,到那時候,找個開拖拉機的姑娘做對象,多麼有味。 大春的媽媽的想法跟他正相反。她總盼望長子早點親事,自己早點抱孫子。前些年,她這意思還只是放在心裡,只是間或對兒子暗示一二,打個比方。有一回,她跟鄰舍屋裡的老婆婆打話,大春恰好在家編藤索,鄰家姆媽提起了村裡新辦喜事的一家,陳媽歎口氣說道: 「唉,人家的命多好啊。」這話自然是講得大春聽的,怪他沒有結得婚,鄰家姆媽沒有理會這意思,接口說道: 「你的命不也好嗎?兩男兩女,不多也不少,崽女都還債①聽話,不像我們那一個……」 ① 崽女有本事,又孝敬父母,叫做還債,意思是他們前世欠了父母的債,今生今世,變做兒女來還的。 「哪裡呀?」陳媽瞟兒子一眼,看見他還是在編藤索,就歎一口氣,「唉,你不曉得,如今哪裡有聽話的兒女?」 到這裡為止,為了不跟兒子吵翻了,她攢勁忍住,不往下說。近來,盛淑君經過雪春,對她一天比一天親昵,她看上了這位活潑健壯的姑娘,一心只想娶來做媳婦,話擺在肚裡,不敢啟齒。有一回,她大起膽子,提出質問了:「大春,你究竟拿的是什麼主意?」 「什麼?」大春裝作不懂,反問她一句。 「眼面前的這幾個,你看哪個好?」她悄聲地說,「早點定局吧。伢子,不要挑精選肥了。我看盛家裡的那個蠻不錯。」 「你喜歡她,請你自己討她吧。」大春橛橛頭頭說。 「混賬東西!」她罵了一句,話音又轉成和軟,還帶一點乞求的口氣,「要曉得啊,伢子,你爸爸走下坡路了,背脊都彎了,我呢,也是一年比一年差池。」 「社成立了,我們多喂幾隻雞,生點子雞蛋,你跟爸爸,一天吃個把,身體就會好一些。」 「唉,伢子,我要吃你什麼雞蛋啊,只要你順我的意,聽我的話,把這件事早點定局,我比吃人參還強,莫說雞蛋。」 「媽媽,我們做事,都要有個計劃啊。」 「你的計劃我曉得,就是等我們兩個老傢伙骨頭打得鼓響了,你才舒舒服服,占了我們的房間辦喜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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