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
| 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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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鼓了掌,愁眉苦臉的,心懷不滿的,也拍了手。巴掌聲各式各樣,有熱烈的,也有勉強的,只有我們這些心眼靈,有經驗的人,才聽得出來。」 「不要吹了,小盛就有這個小毛病,愛吹。」鄧秀梅含笑批評他,停下又問:「還有什麼事,有新情況沒有?」 「符癩子和張桂貞姘上以後,天天跟秋絲瓜一起,鬼鬼祟祟,不曉得搞什麼把戲。」 「人家是郎舅至親,在一起也是常情。」 「符癩子又時常到龔子元家去;富農曹連喜那裡,他也去過一兩回。」 「不要動聲色,不要打草驚蛇。」鄧秀梅低聲地、機密地說道,「我們不妨看看他們如何活動,放長線,釣大魚,說不定深水裡還有大傢伙。」 「我那出了五服的伯伯到龔家裡吃過一回酒,說不定他……」 「面胡老倌是沒有問題的,你不要神經過敏,弄得草木皆兵的。」鄧秀梅規勸他說,「還有什麼事?」 「沒有了,你辦你的要公吧。」說完正事,玩笑又來了,這是盛清明的老毛病,「一開頭,就是乾巴巴的『家傑』兩個字,老餘看了,有什麼意思?你千伶百俐,怎麼連封情書都不會寫啊?」 「你聰明,你會寫。」 「對不住,不瞞大姐,只要有對象,我一天一封也拿得出來。」 「沒有對象,快到畜牧場去找。」鄧秀梅笑了。 「好傢伙,你敢罵人?我要去告訴老餘,叫他替我出出氣,一行服一行,豆腐服米湯,我猜他是一定能降伏你的。」看見信紙,他又扯到寫信上來了:「你不好意思寫出心裡的話嗎?來,來,來,我幫你寫。」他坐在桌邊高凳的一截上,抓起鋼筆,拖過信紙來,用一種歪歪斜斜的字體,飛快地寫著: 我的最親愛的…… 才寫六個字,鄧秀梅伸手來奪筆,不許他寫,並且笑道: 「看你這算是什麼字體?」 「這叫盛清明體。」 「只能叫雞腳叉體。」 「管他雞腳叉也好,鴨腳板也好,只要能表達寄信的人的深情蜜意,就是呱呱叫。」他一邊說,一邊又在「我的最親愛的」六個字後邊,接著寫道: 家傑:你近來好嗎?想不想我?我這裡朝思暮想,連做夢也都看見你呀…… 「太肉麻了,把筆給我不,你這個傢伙?」鄧秀梅撲上來搶筆。她在玩笑中,比在工作時,顯得更為年輕而活潑。盛清明力大,左手一把堵住她,右手不停地揮動筆桿子: 我想得要死,想得要吃水莽藤,尋短路了。…… 「你要死了,你這個鬼崽子?」 「是鬼崽子,還死什麼?鬼還會死嗎?」盛清明順嘴駁回她,又把她推開,繼續寫道: 因為想你,又不好意思請假來看你,躁得我一天到黑,淨發脾氣,罵人。剛才還罵了治安主任,叫他畜牧場去跟豬婆子結婚。治安主任盛清明是一個好角色,一個堂堂的共產黨員。他本本真真,言不亂髮,我自己明白,糟蹋他是太不應該的。我罵得無理,罵得混賬透頂了。這是因為我心裡想你,一煩躁起來,不罵罵人,就過不得日子。你快快來吧,我的親人…… 鄧秀梅聽他邊念邊寫,越來越荒唐,又好笑,又好氣。她裝著躲開不理的樣子,隔了一陣,出其不意,從他背後一手抓住那信紙,奪在手裡,撕得稀爛。正在鬧得不可開交的時節,李主席打發民兵送了封信來,信套上清楚地寫著:鄧秀梅同志親啟。一看那秀麗而略帶草書模樣的筆跡,她就曉得是哪個的信,臉上通紅了。盛清明看看信封,瞄瞄鄧秀梅的臉色,曉得定是她愛人的書信,拍手笑道: 「真有味,說鬼,鬼就到。哎呀,好大一疊啊,怕莫有好幾十張吧。夠你一夜讀的了。好好地看吧,親愛的,我走了,免得造孽。真可憐,相思快要成病了,才接一封信。再見,祝你們今夜在夢裡團圓。」 「你這個傢伙。」鄧秀梅說到這裡住口了,這個時候的她的歡喜的心境,不宜於罵人。等盛清明走出了房門,她連忙把信拆開。五張信紙,全都寫得拍密的。她從頭到尾,凝神細看。餘家傑寫的淨是他在這次大運動裡的體會和經驗。他那一邊進度要快些,具體問題早處理完了。他警告她:到了處理具體問題的時候,有些舉棋不定的、業已申請入社的農民,思想還是會有波動的。這正是她眼前急切需要的經驗,她感激他對自己的工作的息息相關的、恰當其時的關懷。她也體味到,他是全身心地投進運動裡了,寫信時,也不知不覺地光談工作。僅僅在末尾,帶了幾句感情話,他說: 我雖說忙,每到清早和黃昏,還是想你。有一回,我在山上,折下一枝帶露的茶子花,不知為什麼,聞著那潔白的花的溫暖的香氣,我好像是聞到了你的發上的香氣一樣。親愛的秀梅,來一封信吧,僅僅畫幾個字來,也是好的。 讀完這段話,鄧秀梅的臉上發熱了。一顆由於狂喜和激動蒸發出來的晶瑩的淚珠,撲的一聲,滴在信紙上。她抬起她的淚花閃動的一雙大眼睛,凝望著亮窗子外的明淨美麗的青空,好像要從那蒼茫的遠處,看出她的愛人的睿智的、微笑的臉頰一樣。 正要提筆伸紙寫回信,門一響,有人進來了。她慌忙用手背擦擦眼睛,把信塞進抽屜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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