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八六


  「你們男同志,哼……」鄧秀梅正要罵罵男同志,回轉臉去看見劉雨生,想起了他和張桂貞的事,就沒有再做聲了。李永和又悄聲地說:

  「如今,全鄉的人都曉得那邊已經結婚了,只有她自己還蒙在鼓裡。今年她炕了好些臘肉和烘魚,總是盼他回。有次她到我家來,對我媽媽說:『嫂子,你說何解一封信都不回來呀?』我媽只得說:『外邊忙得很。』她說:『就是忙,決不至於寫封信的工夫也都沒有呀。』我媽媽勸她,『你想開一些,實其不來信,聽他去算了。』我媽這樣影影綽綽地想叫她死心,她感覺到了,眼淚一噴,慌忙追問:『嫂嫂,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莫不是他……』我媽連忙改口說:『沒有什麼,你不要胡思亂想。』她擦擦眼睛,有些疑惑,但也還抱著希望,轉回去了。我媽和我們老駕商量,等她瞄好對象了,再把真情告訴她。」

  鄧秀梅看劉雨生一眼,沒有說什麼,只聽李盛氏還在跟陳大春算賬、頂嘴。

  「曉得這樣,當初我真不該答應入的。」李盛氏說,眼睛落在陳大春膝上的算盤子上面。

  「你現在要退,也來得及。」陳大春只有幾句硬八尺,「沒有你這只狗虱,怕撐不起被窩?」

  「大春同志,」鄧秀梅插進來說,「話不是這樣講的。盛佳秀,你心裡究竟有什麼打算?跟我說說。」

  「我想在外邊再搞年把子看。」盛佳秀說,「反正你們也不靠我這一戶。單幹如今也還有不少,等都入了,我再來不遲。」

  「來享現成,是不是?」陳大春又沖她一句。

  「讓她說下去,大春你不要打岔。」鄧秀梅干涉。

  「鄧同志,你曉得,我是一個苦命人,男人出外好幾年,家裡只有我一個人,粗細都要自己來,插田、打禾、撒石灰,無一不靠我這一雙手……」

  「這是確情。」亭面胡磕磕煙袋說,「她是一把手,插田打禾都來得,勁又大,裝口又好,儼像個男人。」

  「只要保得住身口,單是苦一點,我也情願。」盛佳秀繼續說道,「如今又說要入社,萬一社裡爛場合,我一個女子,帶個孩子,去指靠哪個?」說到這裡,她嗚嗚咽咽哭泣起來。

  「不要這樣了,盛佳秀,」鄧秀梅說,「你愛怎樣,就怎樣吧,我們決不勉強你。」

  「絕對不會拿八抬轎子來接你。」陳大春惡聲惡氣補了一句。

  「你替我做主,」盛佳秀扯起抹胸子的邊邊擦一擦眼睛,抬起頭來說:「請他們把土地證還我。」

  「那個容易。」鄧秀梅滿口答應。

  「明天就給你送去。」劉雨生順著鄧秀梅的意思說。

  「不過,」鄧秀梅又改口道,「替你默神,我看還是入社強一些。」鄧秀梅看著這個勤勞的女子的粗粗大大的手指,充滿愛護和同情的心意,「入了社,田裡工夫不要你探了,可以全力去作土,你勞力強,人又勤快,我打包票,收入絕不會減少。」

  「不,」盛佳秀想了一想,決斷地說,「我還是看年把子再來。」

  會後,鄧秀梅指定劉雨生明天裝作送還土地證,去勸盛佳秀,務必使她回心轉意,不要退社。鄧秀梅的意思是很清楚的,她明白,感情是由接近產生的,希望他們彼此由接近而產生的感情會消除彼此的心上的傷痛。劉雨生也領會了她的這種出於好心的用意,但一來是不好意思,二來他以工作為重,把自己擺在次要的地位,他說:

  「還是李永和你去勸勸她好。你們叔嬸好講話,不行的時候,我再跟鄧同志去。」他想,李永和是個中農,李盛氏也是中農,將心比心,好說話一些。

  李永和滿口答應,家也不回,跑到李盛氏家裡,看見他堂嬸正在灶屋裡洗碗。他進去招呼了一聲,坐在灶下,照火、抽煙、閒扯,暫時不談退社的事情。他問她柴火還有燒的啵?園裡的菜蔬長得怎麼樣?豬有好大了?

  「你去瞄瞄,看有好重了?」李盛氏說。

  李永和起身,走進豬欄屋,用楠竹丫枝把一隻垮肚子花豬趕了起來。這是一隻閹了的草豬,渾身滾圓的,又素素淨淨。李永和銜著煙袋,看看它側面,又從它的屁股後頭,瞄了一陣,然後說道:

  「嬸子,你這只豬怕有兩百出頭了。」

  「哪裡有這樣子重?」李盛氏一邊不停地把碗擦得咕嚕咕嚕響,一邊這樣說。

  「你喂些什麼?」

  「還不是米湯、潲水、菜葉、青草。糠不好買。」

  「你今年收的紅薯藤子,怕不少吧?」

  「都漚起來了。」

  「豬欄收拾得這樣乾淨,真是經心。」

  「聽老班子說:『喂豬沒巧,欄杆肚飽。』我一天要打掃三巡。」

  「將來,嬸子可以做飼養員,替社裡喂豬。」李永和有心把話題引到社上來。

  「自己喂一隻都忙不贏,還替社裡喂。」

  「替社裡養。糠飼不要自己挑,省力省心。」李永和從豬欄屋出來,坐在灶門口的一把竹椅上,接著說道,「嬸子,你給不給社裡養豬,都只由你,不過,我還是勸你不要退社。」李永和迅速地歸到本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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