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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你老人家也來了?」一位農民看見李槐卿拄著拐杖慢慢走進鄉政府,這樣招呼他,並且讓出矮板凳子的一截,請他坐下。

  盛家大姆媽出現在門口,盛淑君連忙跳起去扶她。

  「大姆媽,這樣大冷天,你何必來呢?」她說。

  「我一定要來看一看熱鬧。」盛家姆媽說。

  這時候,外面傳來鑼鼓響,孩子們都蜂擁出去,擠在大門外的青石階磯上,有幾個還爬在屋面前的一株梨樹上。鄧秀梅、李主席和劉雨生都跑到門外,歡迎來賓。

  工人代表和歡迎代表的人們擺著一字長蛇陣,從村路上來了。打頭的是幾面紅旗,接著是幾擔盒、一套鑼鼓、一隊細樂。

  陳大春帶領幾個後生子拿著築了火藥的三眼銃,走到地坪邊邊上,朝田野站著。隊伍達到地坪邊,他們放銃了,轟隆三響,天崩地塌,把梨樹上的孩子驚得幾乎掉下來,牆上的鳥雀都飛了。盛清明連忙丟了鼓槌子,也來放銃了。他是最愛放銃的,他愛三眼銃的聲響的雄壯和威武。

  在大門口,賓主們握手、問候、互道「辛苦」,然後擠擠夾夾地進了鄉政府。三抬紅漆盒,整整齊齊,擱在享堂的中央。在細樂聲中,為首的工人恭恭敬敬走到盒旁邊,揭開蓋子,又退了下來。

  人們圍起攏來看禮品。盒裡裝著犁頭、鋤頭、鐮刀、足球、籃球、乒乓球和羽毛球等等,亭面胡拿起一具犁鋼頭,笑眯眯地說:

  「好傢伙,分量不輕,犁尖又快,再硬的板田,也奈得何。」

  人們賞識這種種禮物,稱讚它們都扎實、有用。一個小把戲從人叢裡鑽出,伸手到盒裡拿起一個羽毛球,亭面胡看他是李主席的七歲的兒子李小輝,就一把抓住那皴裂的小手,含笑說道:

  「慢點,小輝,現在不是玩球的時候,你先放下。」

  門外,三眼銃又連響三下,驚天動地,接著是劈劈啪啪一陣千子鞭②。鑼鼓和細樂齊作。司儀李永和宣佈開會了。李主席臨時拍拍衣上的灰塵,把頭上的土灰色的絨繩子帽子扶得端端正正的,畢恭畢敬,向講臺走去。他忽然看見小輝比他先一步搶到講臺邊,指手畫腳、做鬼臉、行軍禮、學他爸爸的口吻,開始演說:「各位父老,各位同志們。」他笑著說,又做了個鬼臉,引得大家都笑了。

  ② 把許多的小炮竹,編在一起,叫做鞭子,頂長的一種叫作「千子鞭」,其名一千響,其實不過幾百響。

  「你講呢,還是我來?」李主席問他,並沒有生氣。

  「來,小朋友,跟我來,我們去放炮竹去。」盛清明上來,把小輝拉走,「現在還輪不到你給我們講話。」

  李主席的開幕詞出乎意料的非常的簡潔,結尾,他說:

  「說老實話,辦農業社,我們跟大家一樣,滿姑娘坐花轎:是頭一回。不過不要怕,人都不是生就的。何況我們還有英明上級黨委的代表長駐在這裡。」李主席講到這裡,眼睛看看鄧秀梅,又繼續說:「要是有人問,我們辦社的方法是什麼?我回答說:向全縣全鄉的各個先進社學習。我們這裡有句話:『有樣沒樣,且看世上。』這就是我們的方法。」

  一陣響亮的鼓掌以後,工人代表走到講臺的前面,拿起一張寫在大紅紙上的禮單,雙手遞給李主席。李月輝叫李永和宣佈禮單開列的項目,念到「人肥兩百擔」的時候,人群裡爆發一陣經久不息的鼓掌。

  劉雨生代表常青農業社,向其他四社提出了生產競賽的挑戰。他把挑戰的條件事先寫在一個本本上,但他沒有照著念。他的記性好,條條都記得。他的挑戰引起了一陣熱烈的拍手,盛佳秀的手板拍紅了。

  四個社一一應戰以後,鄧秀梅上來講話了。她口齒清楚地回顧了這段建社的過程:「經過大家起早睡晚的一個月的努力,人們的覺悟顯著提高了。全鄉入社的農戶占總農戶的比例是百分之七十六,超過了區委規定的指標。我們清溪鄉可以說是基本上合作化了。」她把自己工作的地區像故鄉一樣地看待,親昵地稱作「我們清溪鄉」。

  在講話裡,鄧秀梅特別提到了以盛淑君為首的姑娘們的貢獻。她說:「從前我們有一句俗話,叫做『男當家,女插花』。這就是說,女子們只配做男人家的玩物,我們的姑娘們的活動完全證實了這一句話是封建的鬼話。」

  婦女們都鼓掌了,為了禮貌,男人們也跟著拍手。鄧秀梅接著回顧到村裡砍樹的風潮:「這是痛心的,同志們,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大家,對於壞人和謠言,都應該提高警惕,聽到了有人講怪話,趕緊去告訴治安主任或民兵隊長。我們要堵住可供壞人利用的一切空子。」

  鄧秀梅說這些話的時候,坐在末尾的龔子元和符賤庚,一聲不響,只顧抽煙。

  「我們要把我們的江山保得像鐵桶一樣。」

  「對呀!」陳大春用洪亮的嗓門插進來呼喚。

  大家起初是一怔,往後又是一陣大鼓掌。

  「我們五個社今後的任務,」鄧秀梅繼續說道,「簡單一句話,就是增產。社裡的一切措施,一切計劃,都是為了完成這任務。各位同志,各位父老,各位姐妹們,你們要八仙飄海,各顯神通,要在幾年內,使稻穀產量,達到畝畝千斤的指標。同志們,做得到嗎?」

  「做得到。」幾十個聲音同時回答。

  「這就是你們代替我做的這篇講演的結論。」

  鄧秀梅下來以後,程序裡有「自由講演」,李主席本來約了王菊生和張桂秋,代表單幹戶,來說幾句話,但兩個人都沒有出席,也就算了。

  鑼鼓和細樂結束了會議。送走了工人代表以後,男女老少漸漸地散了。天井裡、大門外正飄著雪花。出了鄉政府,兩個最會作田的老作家:亭面胡和陳先晉,走在一路。

  「這場雪下得真好。」望著一片茫茫的山野,亭面胡說。

  「是叫,雪兆豐年,明年是個好世界。」陳先晉說。他還是按農曆來計算年份。

  「只等天一開,就要動犁了。用牛全看你的戲。」亭面胡說。

  「哪裡?說到用牛,我比不過你。」陳先晉作謙。

  「不必過謙,先晉鬍子。我們兩個人把牛工包下,耕得深,耙得平,包管我們常青社,不到兩年,就做到畝畝千斤。」

  雪下著,一會就把人們的帽上和肩頭都落白了。田野靜靜的,人們踏著路上的幹雪,各自回到各自的家裡,等待著開天,等待著春耕的開始,以便用自己的熟練的、勤快的雙手,向自然,向黑土,取回豐饒的稻麥和果實。

  1957年12月,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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