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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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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點破,盛淑君的眼淚湧出更多,一雙一對滾落在她的花衣的鼓起的胸前。陳大春又走近一步,盛淑君撲到了他的肩上。 「看有人來了。」陳大春說,盛淑君跳到一邊,兩個人四圍一看,並沒有人,又挨攏來了,他們沒料到,已經有人看見他們了。盛淑君媽媽站在房間裡,越過護窗板,望見兩人緊挨在一起,連忙不看,坐了下來,咕咚咕咚,抽水煙袋去了。鄰舍的堂客提個六角籃,正要出門打豬草,才把腦殼伸出大門外,一眼瞄見這對男女的親親昵昵的情景,慌忙把腳縮回去,本能地伸手掠掠額上的亂髮,在門斗子裡對男人招手,笑著輕輕地叫道: 「你來,快來看把戲。」 她想叫他來,看看那對青年男女的親親昵昵的光景,受點教育,得點啟發,對自己也來那麼一下子。男人正在拌豬飼,心上不清閒,就申斥她道: 「你還有心看把戲,你這個人!事情起了堆。豬喂得寡瘦,有人講話了。還不快來抬飼桶!」末尾一句話帶著硬性命令的口氣。 門裡的這些普通的口舌和日常的瑣事,門外的情人自然不曉得。離情別緒,充滿胸懷,使得他們暫時忘了周圍的世界,他們並排走動了。往哪裡去呢?沒有一定目的地。走到村裡大路上,看見滿眼是泥巴,他們就拐彎,走上鋪滿碎石和落葉的山邊小路了。踏著潮濕的敗葉,他們慢慢地走著。有時默默的,有時又交談幾句,話題是非常廣泛,而又相當雜亂的。他們談到了工廠,臆測了陌生的廠裡的生活,於是又回到他們深深熟悉的鄉村;陳大春提起了他所設計的清溪鄉的明天的面貌,並且告訴盛淑君,他的精心描繪的草圖已經交給社長了。談話自然涉及了婚期,兩人同意推遲一兩年。兩個人並排地走著,碰到了人,就離得遠些;人一走,又靠攏來了。只顧講話,陳大春一腳踏進越口裡,絆倒在地上,淑君去扶,也踩塌了腳,絆在大春的身上。兩個人都大笑起來。他們沒有料想到,山路的對面有家人家正在看他們,而且發出他們沒有想到的議論。那就是亭面胡的家。 亭面胡接受了劉雨生分派的工作,先到社管會的牛欄屋裡牽出那條寡瘦的大黑毛黃牯,然後又到保管室領了一張犁。他牽著牛,背著犁,到了田裡,準備把牛駕到犁上時,發現缺藤索,他放肆地罵了幾句,只得把牛吊在田邊的樹蔭下,自己回家,找到一些嫩竹篾,叫了菊滿,父子兩人在階磯上編藤索。 「你看,那是哪個?」也在階磯上洗衣的盛媽,抬頭看看對面的山邊。 「你管他是哪個?」亭面胡說,手裡仍舊編藤索,又罵他滿崽。說他沒有把索子繃緊。 「不曉得是哪個後生子跟哪家的姑娘在一起?絆了跤還笑。」 「如今的時新,黃天焦日,男的女的在一起,嘻嘻哈哈,像個什麼?」面胡一邊照舊編藤索,一邊議論說,「將來,菊滿伢子你要是這樣,我要抽掉你的一身肉,你試試看。」他瞪菊滿一眼,好像這孩子已經不守他規矩,準備去講戀愛一樣。 「翅膀一硬,就飛了,你還管得了?」盛媽提醒他。 「我長大了,跟二哥一樣,根本不在你屋裡住了,看你管得了我不?」菊滿這樣說。 「管不了你這個鬼崽子,黑了天了。」面胡威脅他滿崽。 管得了呢,還是管不了?這是渺渺茫茫的事情。菊滿今年還只有九歲,等他取得大春一樣的資格,也能陪著自己的愛人在山邊走走的時候,我們的國家還要經過兩個,甚至於三個五年計劃。到得那時候,我們的亭面胡更老一些了,心氣也會更平和一些,對他管不了的事,他就索性面胡一下子,不去管它,也說不定的。但是,哪個曉得呢?光憑猜測,總是不會正確的。 「你還在家呀,佑亭哥?這樣晏了,怎麼還沒有檢場?」門口有人這樣問,不用抬頭看,亭面胡曉得是什麼人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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