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
| 一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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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是你們能做的,我都來得一腳。」盛淑君聲明。 「雞婆不叫晨,你爭什麼?」李永和笑道。 「呸,只有你的堂客是只雞婆!告訴你吧,你不要看不起人,我們婦女堅決跟你們比賽,比輸了莫哭。」 「比些什麼?」 「我們訂個比賽條件吧。」 「先不要訂,聽我把今天的工排一排。」劉雨生說,「縣裡畜牧場支援一百擔牛糞,要運回來,作早稻田底肥。李永和,你帶一部分人負責挑運,兩天內務必完工;碼頭上的三十擔石灰,也要趁這兩天搬回來,我帶車子隊去運;家裡剩下的勞力都去撒糞;犁耙組繼續耙幹田,打布滾;婦女組也可以幫助運肥。就是這樣,今天沒有到會的,歸各組包乾發動,除開病人,都要出工,不管晴天或雨天。現在散會。」 「犁耙組組長謝慶元沒來,哪個去通知?」李永和問。 「我去告訴他。」劉雨生說。 「有人沒得蓑衣怎麼辦?」李永和又提個問題。 「想辦法。把一切東西都動員利用:油布,席子,和別的能夠遮雨的傢伙。」劉雨生說完,就去組織車子隊。 雨不停點,時大時小。盛淑君拿個喇叭筒,跑到山上,呼喚大家都出工。山上的召喚,加上各組組長的動員,人們從各屋場陸續出來了。不論男和女,都背起蓑衣,戴著斗笠,打發赤腳,有的牽條牛,有的背把鋤頭,挑擔箢箕。人們三五成群地走向自己勞作的地點。 青年男女們都紮腳勒手,用箢箕把畜牧場的牛糞一擔一擔運到各丘田裡去。泥深路滑,好多的人絆了跤子。 「同志們,我們大雨不停工,小雨打衝鋒,沖呀!」盛淑君挑著滿滿的一擔牛糞,走到塅裡,這樣大聲向同伴們叫喚,喚聲沒落音,她的腳踩上滑溜的斜坡路,仰天一跤,啪噠一響,連人帶箢箕,摔在地上,正在耙田和撒糞的男子們都大笑起來。 「當心啊,你把屁股摔成兩瓣,大春會不答應的。」一個後生子仰臉逗笑,一不小心,自己也絆在地上,滾得一身泥。 婦女們也大笑起來。陳雪春連忙放下擔子,去扶盛淑君,一邊笑著對那摔跤的後生子說道:「絆得好!這叫做現世現報。」 沒等陳雪春伸手,盛淑君早已跳起,一身泥水,收拾箢箕,挑著又走。 「絆痛了吧?」陳雪春問她。 「不痛,不要緊。」盛淑君說,其實,尾脊骨在地上挫了一下,痛得要命,眼淚都來了,她忍住痛,又邊走邊叫: 「同志們,響應黨的號召,堅決要把雨天當晴天,晴天一天當兩天,幹呀!」 「對呀,我們要大雨小幹,小雨大幹,一刻不停工,氣死老龍王。」李永和也附和地叫。 「對的,幹呀!」 人聲壓倒了雨聲。雨不停地落著。雨水沿著人的斗笠和蓑衣的邊緣,一點一點往下滴,汗水沿著人的臉也在往下淌。田塍路上,只聽見人們腳踩稀泥的聲響。 遠處幹田裡,五個人趕著五條牛,正在耙田。人披著蓑衣,戴著斗笠,牛也有蓑衣,但沒有斗笠,只有一條,頭上的兩角之間綁了一頂破草帽。那是亭面胡的牛。他叫牛戴草帽的理由是:「人畜一般同,人的腦門心淋了生雨,就要頭痛,牛也一樣。」 亭面胡是體貼牛的,也愛罵牛,現在他又在罵了: 「嘚,嘶,還不快走呀,賊肏的傢伙,我一鞭子抽得你稀爛!」 用牛的五位,三位是全鄉有名的把式:謝慶元、亭面胡和陳先晉,有一位是先晉鬍子的二崽,陳孟春,他才學用牛;還有一位是支書。 支書好久沒有做田裡功夫了,牛欺生,背著耙,老是站住,掉轉腦殼來看他,好像要辨識他是什麼人一樣。李支書抽了它一鞭,它用勁一沖,幾乎把耙都拖爛,跑不兩步,它又停下,掉轉頭來望。 「那是一條烈牛子,支書,」說這話的是亭面胡,「我跟你對換一下,你來用我這一條。」 信了亭面胡的話,兩個人對換了牛耙。奇怪的是,支書原用的那條調皮牛,在面胡的惡聲咒駡裡,規規矩矩,不快不慢地前進。它聽慣了面胡老倌的親昵的痛駡,沒有這個,好像是缺少了什麼。 亭面胡愛罵人和牛,有他一定的理論。他說:「有些傢伙,不罵不新鮮。」 在田野裡,大雨織成了一幅廣大的灰蒙的珠簾。稍遠一點,人們就彼此看不清楚。支書戴一個斗笠,頭臉遮住了,開初,人們沒有發現他,待到後來,盛淑君送糞到近邊,才看出了。她馬上用喇叭筒報導: 「同志們,支書都在耙田呀,我們還不加油幹,太對不起領導了!」 這一聲呼喚,效果特別靈,人們越發來了勁,動作快迅,工效增高了。 將近晚邊,石灰運輸隊回村裡來了。十二個人組成的這個車子隊,一色高盤獨輪車,每車兩百斤。劉雨生領頭,車子吱吱呀呀地,沿著彎彎曲曲的大路,由遠而近了。 亭面胡的烈牛子,停下步子,弓起背脊屙尿了。 「懶牛懶馬屎尿多,」亭面胡罵了一句,只得由它,自己趁空抬起腦殼來,看著越推越近的車子,他說: 「人怕齊心,虎怕成群,這一趟就運回幾千斤石灰,單幹能行嗎?」 「將來還要好,」恰好耙到他近邊來了的李支書接口這樣說,「聽說,株洲工廠造了一種萬能拖拉機,能耖田,又能運輸。將來,運灰送糞都不必要挑肩壓膀了。」 「那就太好了,」背脊微彎的亭面胡贊道,「那我們的子孫不會駝背了。這個日子還有好久呢?」 「快了,只要齊心合意,苦戰幾年,各種機械都會下鄉了。」 這一天,各種功夫,都以高工效的圓滿成績收場了。李支書和劉雨生估計,再過兩天,一切齊備,常青社就能插田了。 這些天以來,民兵們是加倍地辛苦。他們都白天出工,夜間巡邏,為的是護秧。陳孟春耙了一天田,又放一夜的哨。快天亮時,他坐在一塊秧田旁邊的一個柴草棚子裡,懷裡抱支茅葉槍,背脊靠在草垛上,昏昏沉沉地睡了。矇矇矓矓裡,他好像聽見一聲叫喚,慌忙跳起來,拿手背擦擦眼睛,四圍一看,使他吃了一大驚,武器不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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