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
| 一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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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漲水 劉雨生趕到地坪裡,追問盛淑君: 「麼子事呀?」 「沒有什麼事,你忙你的吧。」盛淑君邊走邊說,又添一句:「你這也是正經事。」 「到底有什麼事呀?還不快說。」 盛淑君停了腳步,回頭笑笑: 「其實你有事,不去也行。婦女隊開會,大家要求你去講講話。」 「同你一塊去。」 「還是陪一陪她吧,殺了她的豬,心裡一定不暖和。」 「這個小鬼,偏生你曉得!她有什麼不暖和?她正高興呢。」 「喲,還沒結婚,就這樣替她爭氣,講了她一句,你看你急得這個樣子。」 「大春不在,你這個人越發調皮了。好吧,我一定要寫信告訴他,叫他設法管教管教你。」 「哪一個也管不了我。」 「賭麼子狠?見了大春,活像老鼠見了貓,寂寂封音,動都不敢動。」 「你莫臭人家,好啵?」 兩人一路閒扯,不知不覺,到了社裡。會議室裡,蓋白燈下,擠滿了婦女。她們不抽煙,房間裡空氣非常的明淨。劉雨生一走進門,大家鼓了一陣掌。他和盛淑君小聲商量了幾句,就走到桌端,講了幾句話。他表揚了大家的幹勁,要她們繼續發揮積極性,把插田工作趕快忙完。「婦女半邊天,我們是曉得你們的力量的。不過,」說到這裡,他停頓一下,想想在這樣的場合,下邊的話,該不該講,考慮的結果,還是講了:「你們也要遵守上頭的囑咐,不要搶做過重的功夫,不要霸蠻。重功夫有男子們頂住。」 「你這不是教會我們學壞樣,功夫只揀輕的嗎?」盛淑君含笑插嘴。 「對於婦女要有點照顧。」劉雨生接著笑道,「平均主義決不是社會主義。男子們吃得多些,理應做得多點,這叫做各盡所能,也叫做八仙漂海,各顯其能。八仙裡邊的何仙姑不一定會挑擔子,她有她的事。」 「我們社裡,男人們往往沒有婦女們齊心。」盛淑君為女子爭氣,挑出男人的一點毛病。 「這個我承認,並且請你們多做宣傳鼓動的工作。我希望你們,尤其是你再起幾個早,到山上多喚幾回,推動大家,不要洩氣,一股勁把秧插完,把單幹遠遠扔在我們的後面。你們有這個信心沒有?」末尾一句是問大家。 回答像打雷。劉雨生結束講話,先離開了。婦女們又議論一陣,規定宣傳、勞動兩不誤,就散會了。 由於殺了豬,也由於婦女們的幹勁和宣傳,全社的男子,不論老少,也都忘命地幹了。常青社的全部早稻田比原先的計劃提前兩天插完了。這件事情出乎菊咬筋和秋絲瓜的意料之外。他們兩家的田都還只插得一半。 勝利地打完了插秧一仗,男女老少都有些疲倦,起床晏,出工也遲了,人們頭腦裡普遍滋長了鬆勁的思想。 「禾在田裡長,人在路上仰,自古以來是這個樣子。」插秧圓功的那天,謝慶元對人得意地說。他很想趁此農閒,懶散幾天。不料到斷黑,李月輝來通知他,晚上開支部大會,中心鄉朱明同志要來出席,專門討論他自殺的錯誤。「你要好好地準備檢討,要不,黨籍會靠不住了。」李月輝臨走,這樣警告。謝慶元又低下腦殼了。他是曉得朱明的脾氣的。 劉雨生晚上參加支部會,白天忙著調擺各色各樣的功夫。在他親自帶動下,社員忙著收小麥,割油菜,插中稻,育晚稻的秧,都起早貪黑,不得一天閑。 轉眼之間,禾苗長得翡青青,迎風舒展的禾葉,封了行子,人們看不見田裡的水了。緊接著,又是一連串功夫:點安蔸灰,扯夾蔸稗,還要踩草。出工和收工,是兩頭黑。盛佳秀常常四五天,看不見劉雨生的影子。 禾快裝苞的時節,一連下了好幾天暴雨,河裡漲水了。李月輝和劉雨生在縣裡開會,都非常著急,怕山洪暴發,沖壞禾苗。兩個人商量決定,李月輝留下開會,劉雨生先回家去。他連夜冒雨趕回清溪鄉,屋也不落,邀合幾個積極分子,連管水的亭面胡在內,到田裡看水。雨正落得頓得竹篙住。溪水大漲,平了溪岸,黃濁的波浪,滾滾往下瀉。有的地方,堤岸衝垮了,溪邊的小樹,也沖刷掉了。水還在漲。劉雨生戴個斗笠,赤腳草鞋,帶領一幫人,沿堤巡察。橫風猛雨,迎著他們打,衣服都淋得精濕,臉上水直流,都不介意,只看著溪裡。 「只怕河裡也漲了水了。」在雨聲裡,亭面胡說。 「那還用說?快要上街了。」劉雨生回答。 「我早已料到今年會漲大水的。」亭面胡說。 「你怎麼料得到?」陳孟春問。 「大年三十夜裡,大家都睡了,我在守歲,」亭面胡揩揩臉上的雨水,「下半夜,我到階磯上,看見天上有一點發亮,我曉得不好了,今年一定有大水。」 「天發亮,就有大水?天黑才沒有水麼?見你的鬼。」陳孟春冒冒失失,罵了一句。 「孟春你這個混賬東西,沒大沒細!」陳先晉斥駡他兒子。 「你沒年沒紀,曉得麼子?」亭面胡邊走邊講,「老班子傳下來的話,說是大年三十夜,要匝地墨黑,才有年成,天上有點亮,就怕發水。不信,你看,這不是發了水嗎?」 「這裡出事了,你們快來呀!」走在前頭的李永和在雨裡大叫。 劉雨生奔跑上去,別人也跟上。 「哪裡?堤衝垮了嗎?」劉雨生最擔心的是堤被沖塌。 「你看這丘田,還用衝垮堤?」李永和指著溪岸隔壁的一丘黃水大漲的水田。 「水從哪裡過來的?」劉雨生邊看邊問。 「就是從堤下那根管子灌進來的。」 劉雨生望著這丘田,水正在漲,快要裝苞的翡青的禾苗只剩一些尖尖漂在水上了。水還在往田裡流灌。管口近邊,水像煮開了一樣地翻滾,快要漫過田塍,淹沒別的田地了。情況緊急,劉雨生枯起眉毛,略一沉思,連忙跑到近邊一個茅屋裡,搬出幾捆草。 「你幹什麼?」李永和問。 「下去塞管子。」劉雨生一邊回答,一邊夾一捆草,跳進田裡。 「不行,這邊塞不住。」亭面胡說。 果然,草捆剛塞進管口,就被溪裡來的大水沖走了,再試一回,也是一樣。劉雨生只得爬上岸來,脫下棉襖,帶一個草捆,就往溪裡跳。 「下去不得呀,」亭面胡提出警告,「這水是龍水,你這一下去,龍王老子會請你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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