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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四十七、露底

  聽見山裡遠處一陣草葉響,龔子元忙把尖刀插進衣裡腰上的皮鞘裡,伸手拍拍秋絲瓜的微顫的寡瘦的肩膀,低聲笑道:

  「虧你還當過兵呢,看見一把刀,就嚇得這樣,不要怕,我不過是試試你的膽量。」

  「菊咬筋入了社了。他看見了我們,會去報告。」

  「不見得。報告也不要緊,你做了什麼,怕人看見了?有我在,不要怕。」龔子元自己也沒有把握,又不得不穩住秋絲瓜。合作化以後,龔子元的幫手一天少一天。雙搶期間,自己一夥沒有得手。他只覺得周圍的地面好像都要崩塌了。這個秋絲瓜,在他看來,也是靠不住的人。但是,他不得不把他拉住。「這樣的人還是有用的。」他心裡想。

  「去吧,」龔子元低聲打發秋絲瓜,「你要記住,聽!那邊什麼響?」他張起耳朵朝山裡聽了一會,又說:「是風,記住,沒有我的話,不許走開。」

  「我想托我妹夫在株洲找點事情。」

  「你敢?沒有得到我允許,你離開試試!」

  秋絲瓜無精打采地往家裡去了。龔子元也轉身回家。兩個人走得遠了,從山裡跳出兩位姑娘來,一個胖乎乎,右肩膀上掛一支步槍,是盛淑君;一個瘦一點,也矮一點,手裡拿挺茅葉槍,是陳雪春。兩個人從山邊跳到小路上,飛起腳板,往鄉政府跑去。

  「有麼子事呀,你們兩位這樣冒冒失失的?」小房間裡,燈光底下,李月輝正在跟劉雨生商量口糧的標準,看見兩人沖進來,這樣忙問。因推門過急,門板鼓起的氣浪,把煤油燈盞的煙焰吹得一搖一晃的。

  「有件大事,我們巡邏到茶子山邊,發現……」盛淑君氣喘吁吁地說到這裡,停了一下。

  「發現龔子元那個傢伙。」陳雪春搶起來說。

  「你莫插嘴,讓我來說好不好?」盛淑君推開她同伴。

  「你一個人講不清。」陳雪春爭起來說。

  「你講得清,你伶牙俐齒,請你來吧。」盛淑君氣了。

  「不要吵,不要吵,一個報告,一個補充,好不好?」李月輝從中調解。

  「龔子元同秋絲瓜一起,悄悄弄弄,不曉得搞麼子把戲。她,雪春妹子,急著要衝出去,當場把他們捆起,被我拉住了。」

  「是你拉住的啵?」

  「不是我,是哪個?」

  「是我自己想通了。」

  「你想通了麼子?」李月輝笑著發問。

  「我想,還是不要驚動他們,看他們怎樣,我們悄悄地溜到挨近他們的一條堤溝裡,聽見龔子元那個鬼跟秋絲瓜說……」陳雪春搶著說了一陣子,喘一口氣。

  「說些什麼?」李月輝緊釘著問。

  「她講不清,我來說吧,龔子元惡聲惡氣,對秋絲瓜講:『你要記住,沒有我的話,不許走開。』」

  「啊,」李月輝有些驚訝,對劉雨生說,「這樣看來,秋絲瓜也是他們一夥了。」

  「中間他還插了一句。」陳雪春搶著補充。

  「一句什麼?」劉雨生插問。

  「他說:『聽,山裡起了風。』」

  「這不是要緊的話,那是他們聽見你動了一下,以為是風。」

  「淑妹子你講下去吧。他還說什麼?」李月輝催促。

  「秋絲瓜說:『我想托符賤庚在株洲找點事情。』」

  「他是說的『托我妹夫』。」陳雪春連忙糾正。

  「那不一樣?」盛淑君看她的姑娘一眼。

  「彙報應該一個字不差。」

  「龔子元還說了什麼?」李月輝問。

  「還說:『你敢,沒有得到我允許,你離開試試!』」

  「啊,」李月輝又吃了一驚,又問:「還有什麼?」

  「沒有什麼了。」盛淑君回復。

  「還有菊咬筋。」陳雪春說。

  「菊咬筋怎樣?」李月輝驚問。

  「他遠遠望見兩個傢伙在講悄悄話,就跌小路繞開了他們。」

  「好吧,你們說的情況很重要,去繼續巡邏,要不要加派幾個民兵,跟你們去?」

  「不要。」

  「你們不怕嗎?」

  「怕他個鬼!」盛淑君把步槍換得掛到左肩上,挺起胸口往外走,陳雪春掮起茅葉槍,緊緊跟在她背後。

  小房間裡,李月輝和劉雨生不再商量口糧標準了。兩個人都為眼前村裡的敵情所驚擾。

  「這個傢伙早該逮捕了。」劉雨生說。

  「公安部門有他們的打算。」李月輝回道。

  「盛清明呢?」劉雨生問。

  「我去打個電話叫他來。」李月輝到外屋打了個電話,又回來說:「他不在,跟偵察科長一起,進城去了。我們加派些民兵,先把他們嚴密監視,等他們回來料理。」

  當天半夜裡,村裡起了好幾處狗吠。不久,李月輝家裡有人叩門。

  「哪一個呀?」李月輝起來問道。

  「是我。」

  「是清明子嗎?回得正好。」李月輝一邊開門,一邊趕忙告訴他,「村裡出了事。」門開了,盛清明進來,後邊跟著兩個人,薄暗裡,問明是縣公安局的來人以後,他把他們讓進灶屋裡,並且簡要地談起了龔子元新近的情況。

  「這個我早已知道,我就是為這件事趕進城去的。他身上還有把刀子,她們提到了嗎?」

  「沒有。」

  「她們的報告還不算完全,現在不要管這些,你家裡沒有外人吧?」

  「沒有,我那位伯伯睡在那一頭屋裡,離這裡遠。」李月輝曉得盛清明和縣局的人員有機要公事,連忙說明家裡的環境。

  「那好,我們就在這裡商量吧。」盛清明擰開手電,照照灶屋敞開的門外的暗處。

  「是這樣的,」盛清明低聲機密地說道,「我們一到縣,就找局長談起這件事,局長笑道:『你的情況,比較起來,不算什麼了,你看看這個。』局長給我們看了龔子元在楊泗廟的同夥的供詞,那上面有一列名單,龔子元本名龍子雲,也在裡邊。」

  「有秋絲瓜嗎?」李月輝問。

  「沒有。姓龔的這個傢伙是地主兼綢布商人出身的惡霸,早年襄辦過南縣的團防,手上染了不少黨員和進步人士的鮮血。解放軍過江以後,他曉得事情不妙,跟姨太太一起,預先化名裝窮逃匿在這裡,不久,他和國民黨軍統特務又聯絡上了。他們這一次準備趁我們慶祝夏收的會上,在楊泗廟和清溪鄉兩處,同時暴動。再拉隊上山。這口供,和我們調查出來的幾份材料,大體相符。」

  「好傢伙,」從容平靜的李月輝也有一些感到驚奇,「這是一條大鯊魚,打算怎麼辦?」

  盛清明從文件袋裡摸出逮捕證,又說:

  「不過,局長囑咐了,究竟如何辦,現在捕,還是再等一下子?要問你的意見。」

  「我覺得應該抓了。」李月輝說,「你看是不是要添幾個幫手?」

  「要的,男子民兵我去找,還得請你挑幾個女將。」

  「就派淑妹子和雪妹子兩個跟你們去。」

  大家從李家出來,喚齊人員,叫大家火速準備,到盛清明家裡會合。等人來齊了,盛清明檢查了武器,要大家把槍都壓上子彈,並且吩咐:「拿茅葉槍的,要靠後一點。」

  「為什麼?」陳雪春不服氣地問。

  「那傢伙有把刀子,說不定有槍,狗急跳牆,怕他沖出來亂咬。」

  「你這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怕我不怕,偏要上前。」陳雪春撅起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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