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保衛延安 | 上頁 下頁 |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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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乍,一個黑影,閃了一下,爬進牛圈來,聲音顫抖地說:「快跑,放哨的不見了……不見……」遊擊隊員大吃一驚,向旁邊一跳,掄起了大刀。那爬進來的黑影,向地上一滾,差點大叫起來。 寧金山聽出那是老太太的聲音,他忙說:「不怕,老媽媽,不怕。這是咱們的人。」他向遊擊隊員說:「這,這位老媽媽,是,是李玉山的老人。」 「啊,李大娘,知道,知道,老鄰居嘛!」 老太太爬到甯金山身邊,說:「孩兒,快回咱們部隊去! 唉,我心口……我活不長……」「老媽媽,快,咱們一道走!」 「孩兒!你先逃命,你先……」「你,老媽媽,你……」「我慢慢爬出去,我要爬出去……反正我要有個三長兩短,你給玉山捎個話!孩兒,去,往西走十來裡就是羊馬河!再往西就趕上了咱們的部隊。孩兒,快高飛遠走呀!我是有了今天沒明天的人,唉,再見不上你啦!」 遊擊隊員說:「這是什麼時光,還說東道西。你先走,同志,李大娘有我照護。」 寧金山順著壟坎的陰影爬去,爬了兩三裡路,就放開腿跑,逢溝跳溝,逢崖跳崖,耳邊生風,腳底板發熱。 他一口氣跑了二十來裡,歇了腳,就爬到小河邊,咕咕喝了一肚子水,坐下來,貴賤也走不動了。他全身骨頭像散了一樣裂痛。天也轉地也轉,身子不由自主。他暈沉沉地倒在地上。月亮落下去了,黑暗嚴嚴地裹住了寧金山。 他緩歇了一陣,焦灼地思量:「到河東解放區去?藏在這裡的山溝混日子?到蔣管區?回家嗎?……這年月呀,真不如死了好!」他心神不安、毫無主意。可是,他一想到「敵人會追來的!」這個問題的時候,精神猛乍給提起了。他站起來。可是當「到哪裡去?」這個問題又閃過他腦子的時候,他覺著一步也移不動。他後悔、恨自己。他想起連長、指導員、同志們、老太太……「我回部隊去?我有臉見人?唉,我是把一碗水潑到地上了!」他撕開胸前的衣服,跺腳,像害了抽瘋病一樣。這比敵人用刀剮更難熬啊!他獨自嘟噥:「我自找的難過……」腦子裡有一點火星燒起來,猛然那火星又讓無邊的黑暗吞沒了,過會,火星又忽忽地燒大了,腦子裡的一片黑暗,慢慢地退縮著……乍的,他聽見撲通一聲,像有人從高處跳下來。寧金山腦子裡還沒有轉過彎,就有一個黑影,把他攔腰抱定,十幾把刺刀在眼前亂晃,有很多人還喊: 「捆起再說!」 「先捅他兩個穿膛過的窟窿!」 寧金山渾身抖得像十冬臘月穿著單衫。他想:「天老爺,我是從河裡跳到井裡了!」他正在恨上天無路的時候,忽然發現他前面站著的幾個人頭上綁著白手巾,而在這些人身後似乎擁著成千的人。他思量:「這該是遊擊隊——要是敵人便衣隊呢?不,敵人便衣隊,晚上不敢出來活動!再說,便衣隊哪會有這麼多的人?」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沒錯,一線希望在心裡閃亮。他壯起膽問:「你們是遊擊隊嗎?」 「遊擊隊咋著,還不是一樣逮住你們這些美國狗腿子了!」 寧金山理直氣壯地喊:「同志,幹什麼嘛?我是咱們野戰軍的戰士!」 一個遊擊隊員,冒冒失失喊:「這傢伙搗鬼!來,給他腦袋上鑽個洞!」說著,就劈哩巴查把寧金山打了一頓耳刮子。有的人還稀裡嘩啦拉槍栓。 寧金山說:「忙啥哩?同志,叫你們隊長來,同志!」 一個隊員喊:「李隊長,來看這個鬼。李長隊,你要慢走幾步,我們就讓這個鬼到美國去吃酒席啦!」 一個提盒子槍的人走過來。他是高個子,走起路來很穩實。 寧金山說:「隊長同志!我是『英雄部』的戰士,一點也不假!我掉了隊!給你說,你們這裡有名的遊擊隊長李玉山,我還知道。他爹李振德老人前兩天還在我們營裡講話來!」 那位隊長用電筒照了一下寧金山的臉,說:「我就是李玉山,可是我就認不得你呀!」 寧金山說:「你當真是李隊長?……你……你當然認不得我,可是我們連長周大勇、指導員王成德都認識你呀。他們常說起你和你領導的遊擊隊。」 李玉山拉著寧金山的手,說:「你真個的是咱們部隊上的同志。誤會了!你們連長、指導員可好!」 「咱們部隊上的同志」這句話,立刻招引來一陣親切的握手、問好。有人還給寧金山遞上紙煙,有人遞上水壺、乾糧。笑聲,親熱的罵聲:有人還低聲哼陝北小調。 剛才打了寧金山耳刮子的那個年青隊員說:「同志,不要嘔氣,居家過日子也有碟子碰碗的時候,更不要說現在是打仗耍刀子呢。來,照我臉上打一下算了結!」 甯金山樂和得不行,話也多了,好像他倒是真的掉了隊,經過很多風險讓同志們從死亡的邊沿上拉出來一樣。他說: 「李隊長!你帶的隊員個個勇敢,我回去要給同志報告你們活動的情況。」 沒等李隊長開口,好多隊員七嘴八舌地湊上來,說: 「同志,我們不勇敢能行?敵人把刀子放在咱們脖子上啦!」 「我們冒上這一條命啦!反正沒有別的路兒走!」 「幹遊擊隊這營生,當年劉志丹和謝子長就給我們教會了。」 寧金山反過來調過去地在心裡重複著遊擊隊員的話:「反正沒有別的路兒走!」但是,當他想到自己是革命隊伍的逃兵,渾身軟綿綿的了;身上被敵人打傷的地方,也突然像刀割一樣痛起來! 李玉山拍著寧金山的肩膀,親熱地說:「同志,咱們到前村去吃點,喝點,我們派人送你回部隊去。這一帶遊擊隊多得很,可別再發生誤會啦。」 寧金山很想說:「李隊長!你媽,她老人家……她……」話到口邊又吞到肚裡去了。 九 第一連今天熱鬧紅火,像老鄉家裡過喜事。戰士們都理了發,在河灣裡洗了澡。每個人貼身穿著敵人送來的嶄新的黃軍衣,外面罩著洗得很乾淨的灰軍衣。腳上全穿著敵人送來的膠底黃帆布鞋。他們把院子裡打掃得淨光發亮。牆上新出的壁報,隨風舞動。壁報上的作品都是戰士們寫的;有快板、有詩歌、有小文章;有的是用鉛筆寫的,有的用鋼筆寫的,有的是借老鄉的毛筆寫的。樣子是花裡胡哨,內容卻只有一個——歡迎新戰士。 蟠龍鎮戰鬥打罷,全旅的解放兵,一多半送到山西去訓練了,少一半留下來補充部隊。留下補充的解放兵,都是年青、純淨、階級成分好的人。 不大一會工夫,指導員帶來了十來個新戰士。這些新戰士還穿著國民黨軍隊的黃軍衣,只是換了一頂解放軍的灰色軍帽。胳膊上帶著印有「解放」二字的解放軍的臂章。有什麼辦法呢?人是來了,但是給他們穿的灰軍衣還不知道在哪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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