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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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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僕忽然想起,這就是本團在朝鮮戰場上抓到的第一個俘虜,是他鑽在工事裡用繩子打機槍的時候被俘獲的。當花正芳把他送到團部時,他滿臉胡茬子,像有40多歲的樣子,想不到現在竟滿面紅光,這樣年輕,就緊握著他的手,笑著說:「噢!是你呀,鐘斯,我著你比那時候可年輕多啦!」 鐘斯見政委提到他的名字,更為高興,緊接著說:「我在俘虜營裡接到過我未婚妻的來信,她也說,我比以前年輕了。這同俘虜營生活的愉快不是毫無聯繫的!」 周僕又過去同第二個人握手。這是一位中等身材的英國人。他比較嚴肅,老練持重而又略帶矜持。李風介紹說:「這位是英軍的下士萊特。他遺落了一本筆記,政委,當時你看過吧!」 周僕忽然想起他那本長長的筆記,微笑著說:「看過,看過。那是本對帝國主義的控訴書,如果還能找到,就還給這位朋友吧!」 「我想不必了。」萊特搖搖頭,認真地說,「讓它留給你們做一個紀念好了。那本東西雖然寫得潦草,但是我可以向你們毫不誇張地說,這是一個英國士兵完全真實的記錄!」 周僕忽然想起,他當時在戰場上左臂是負了傷的,就微笑著問:「萊特先生,您的傷早就好了吧?」 「對此,我十分感激您的部隊,政委先生。」萊特伸了伸他的左臂,極為滿意地笑了一笑。 第三個是一位美國黑人。他高大而強壯,像鐵塔一般地矗在在那兒,眼睛裡流露出樸實和熱誠的光輝。李風介紹說:「這位是霍爾先生。他是在二次戰役中,和整個的黑人連一起集體放下武器的。在俘虜營中,他也是最早在反戰宣言上簽名的和平戰士之一。」 周僕上前同他熱烈地握手。霍爾把周僕的手捧在胸前,熱誠地說:「我非常高興見到您,政委先生。我為我自己能夠有機會在前線上貢獻一點微薄的力量,是感到十分愉快的。」 周僕望著他那雙粗大有力的手掌,深情地說:「您入伍以前是一位工人吧?」 「是的,是一位失業工人,政委先生。」他帶著苦味笑了一下。 由於天氣炎熱,周僕請他們脫去外衣,就坐在樹陰下的矮凳上。警衛員忙著沏茶拿煙招待他們。敵我雙方的炮彈不時地從頭頂上噝噝穿過,落到比較遠的地方。氣氛甚至可以說是很平靜的。幾位外國朋友,抽著煙,喝著茶,因為有李風作翻譯,紛紛敘說著自己的感想和經歷,顯得十分輕鬆愉快。尤其是年輕活潑的鐘斯,總是搶先說話,幾乎大部分時間,都被他占去了。 「我必須告訴您,軍官先生。」鐘斯興奮愉快地抽著煙說,「自從我被貴軍俘虜以後,我的這一大段經歷都是新鮮而有趣的。因為這些都是我從來沒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的。我將來回到我的國家以後,我要同我的未婚妻和我的朋友詳詳細細地來描繪這些細節。我甚至可以這樣說,我簡直是在另外一個星球上作了一次愉決的旅行……」 周僕微笑地望著他,他說得越發來勁了。 「而且,我還必須坦率地說,我對於您,軍官先生,您的部隊,以及我遇到的中國人,都覺得是另外一個星球上的人類……例如,在我離開您,到俘虜營去的路上,我遇到一次美國飛機可怕的轟炸。當時路邊有一個很狹小的防空洞,中國人就把我和其他的俘虜推到洞裡,由於洞子太小,他們就蹲在外面。像這樣不顧自己的性命來掩護一個俘虜,這是任何軍隊所不可能做到的,也是我感到不可理解的。不久甚至發生了一件更加奇怪的事。 我的腳在夜間行動時不小心被石頭碰傷了,走不了路,我要求他們把我結果了事。中國人就笑我說話太傻了,後來由兩個志願軍的戰士輪流背著我走,而且還背著他們並不輕鬆的裝備。這一來,我簡直不知道想什麼好了。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人把俘虜馱在背上。難道殺了他不比背上他走省事麼?道理是很明顯的:少一個人只能減少對一個人的照顧。如果是一個中國兵受傷,美國兵會背著他走麼,我會這樣做麼?顯然是不會的。而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這是我無法理解的……」 「我也遇到過類似的事。」萊特插嘴說,「有一次要過一道寒冷的溪水,他們認為我是負傷的人,就扶著我在石頭上走,而自己卻走在水裡。我也感到奇怪。當時我曾經想過:他們都是不相信上帝的人,為什麼相信上帝的人做不到或根本不願做的事,他們卻做到了?當時我是無法解答這種疑問的。」 周僕含著煙斗笑了。他正要插話,黑人霍爾閃著明亮的眼睛,說:「對志願軍來說,這都是一些平常的事。而我所經歷的一個場面,卻是令人驚心動魄的。」 接著,霍爾說了這件事的簡單經過:那是他所在的黑人連在危險情況下決定投降時發生的。當時,他們舉起了白旗,志願軍就向前移動,準備接受武器。不料這時,一個美國兵由於過度的恐懼竟開了一槍,把一個志願軍打死了。所有的黑人都立刻意識到,有全體被毀滅的危險。但是,出人意外,其他的志願軍戰士不僅沒有開槍,反而想法穩定他們的情緒,上去同他們握手,向他們解釋政策。順利地完成了受降。一個驚心動魄的場面,競因為中國人高度的冷靜和理智,嚴明的紀律而挽救了。當時感動得整個黑人連的弟兄有的發狂叫喊,有的哭泣,有的跪下來拼命祈禱…… 霍爾說到這裡,感情深沉地說:「我當時就是哭泣的一個。也就是從這時起,我第一次認識了中國人民。以後經過種種事情,使我越來越明確地認識到,中國人民是了不起的人民,偉大的人民!難怪你們的革命取得勝利,因為,在我看來,你們的確是不尋常的!」 周僕從嘴裡取下他那小拳頭般的煙斗,和藹地說:「我非常感謝你們對我國人民和軍隊的讚美。但是,應該說,所有國家的勞動人民都是偉大的人民,他們都是推動歷史前進的動力。當然,我們也看到,由於一定的歷史的原因,每個民族也不可避免地有她的長處和短處。而且,據我看,每個民族幾乎無例外地都需要清除私有制度以及它在觀念上遺留下來的垃圾。」 「當然,這是公正的說法。」霍爾同意說。 周僕忽然想起同鐘斯的第一次談話,微笑地望著他說:「我仿佛記得你說過,你對共產主義從來沒有興趣,而且今後也不準備對它發生興趣。你是這樣說的嗎,鐘斯?」 「是的,我的確這樣說過,軍官先生。」鐘斯笑著說,「當時,我的確認為,在反戰這一點上我同你們可以有共同的語言,但是對我們的國家制度,我們的生活方式,以及我作為一個美國人的特質,我是從來也不打算改變的。坦率地說,我當時十分害怕你們的『洗腦』;在我看,如果經過你們的『洗腦』,我鐘斯也變成一個『共產主義者』,那是相當可怕的事……」 說到這裡,他自己咯咯地笑了一陣,又接著說:「因此,在俘虜營裡,什麼上大課呀,討論會呀,我顯然沒有多大興趣,並且覺得枯燥、乏味。但是,他們並不強迫我接受他們的觀點,而且使我特別滿意的,是讓我參加了四部合唱歌詠隊。應該說,我的男低音有相當的水準,因為我在學校裡就有這方面的天才。我們的這個合唱隊,經常去給傷病俘虜演唱,俘虜管理處的志願軍熱烈地款待我們,有一次我足足吃了一隻整雞……」 「俘虜營為我們組織的盛大的秋季運動會,也使我畢生難忘那個運動會,整整持續了12天。有各種球類比賽,田徑賽,團體操,技巧運動,還有拳擊、摔跤等等。16個國家的戰俘全參加了。那簡直是一個『奧林匹克』!在這次運動會上,我不僅參加了足球比賽,而且還是一個專案的組織者和負責人。運動會結束那天,中國人還給我們發了異常精緻的獎品。那些沒有當上選手的傢伙,對我羡慕極了,竟把我的運動衣借去穿上過癮。可以說,我們已經忘記自己是一個俘虜了。在發獎回來的路上,我們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東方紅》和《金日成將軍之歌》……」 鐘斯興奮得臉上發出紅光,像是又回到當時的情景。他點了一支煙,又繼續說:「但是,更加觸動我的是『耶誕節晚會』。當我們正為耶誕節的來臨心情苦悶的時候,一踏進會場,看到了蒼翠的聖誕樹,銀色的鐘,耀眼的紅燭,以及從中國運來的香煙、糖果等等,真好像回到家裡一樣。中國人對我們說:他們是不相信宗教的,但是為了照顧我們的習慣,舉行了這次晚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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