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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梁隊長見到敵人雖多而喪失了戰鬥意志,舉槍呐喊一聲,領著幾十隻老虎飛步衝鋒,一氣沖到偽三團側翼的一個連跟前,沒費多大力氣,他和膘子各奪了一挺機槍。一陣機槍掃射,把向市溝奔跑的偽軍打的人仰馬翻滾滾爬爬。戰鬥方酣的時候,千里堤民兵大隊長率領數百名自衛隊趕到了,二話不說便朝著拉在市溝外的運輸車輛沖過去。一刹那間,高擰子辛苦了一天搶來的糧食衣物傢俱,原封不動地給留下了。

  高大成騎馬進入城郊時,聽到三團失利的消息,氣的他哇哇怪叫,立即下令停止返防,他要親自與溝外的八路軍交鋒,副官長又攔住馬頭不讓他前去。

  高大成瞪圓一隻眼睛:「一天搶的東西,一點鐘全部丟掉,難道罷了不成?」

  「這次權當白跑一趟,以後再搶嘛!」

  「你這個吃冤枉的,三番五次勸我,安的什麼心?」「高司令親自佈置過的,忘了嗎?今夜要全城大檢舉呀!」

  【第十七章】

  偽省長吳贊東躺在起坐間的沙發上,焦心地看著壁上的掛鐘。

  「他媽的!車去了一刻鐘還不回來,眼看八點半了。」「這都怨你!」三姨太太在旁邊抱怨。「想當初,聽我的話,壓根兒不叫高參議領那個人來見面,會有現在的麻煩?退一步說,答應姓範的三個縣長的缺,也會好點。」

  「過去的事,已經鑄成啦,還有什麼念叨頭。」

  「不是聽說還有商會會長的黑名單,會不會連累你?」

  「那倒不會,老維持會長啦,抓到日本天皇那兒,他也會解脫的。唔!你聽,汽車來啦,你到臥室躲一躲。」

  話音剛落,高鶴年邁著四方步走進來。見了偽省長,他若無其事地問:「飛簽火票地把我找來,有什麼急事?」

  「你還這樣安然,現在全城大檢舉,我得到密信,有你的『點』,他們想從你身上拷問春節那件事。只要你躲開,他們就沒咒念啦!」

  「你別鬧鬼吹燈,警備司令是你兼著。旁人誰敢捕人,捕吧!我就在你家裡打官司好啦!」

  「嗐呀!你哪裡知道,連我這警備司令都在他們懷疑之列,他們想捕你,目的就在整治我,九點鐘檢舉,八點鐘通知我,這不是成心……二話不說,你馬上離開,我派人押車送你出城,離開省城兩站地,你再坐火車,到北京後,」他將聲音放低,朝臥室瞥了一眼,「先住到我大太太家裡,聽聽風聲,以後再聯繫。」

  「真是這樣!」高參議看著偽省長的神情,他著慌了。「我往家裡打個電話。」

  「滿打滿算還有一刻鐘的時間,還打什麼電話!」「非打不行!」不管偽省長阻攔,高參議起身到小電話間。電話要通了,他叫女傭人找高自萍快接電話。五分鐘後,女傭人回話說,高自萍說身體不舒服,不能接電話,要有重要事情再直接告訴他,他正蒙頭睡覺哩!高參議氣的厲聲大罵:「你們簡直是渾蛋遇渾蛋,為什麼不提我的名字,快去給我捶醒他,就說出了禍事,要他馬上離開家,你親眼看到他走出門,立刻給我回電話!」

  高參議放下電話機,但他不出電話室。吳贊東等的實在心煩,便去敲電話室的玻璃,大聲喊:「你故意磨蹭時間,這就等於找死。」高參議硬著頭皮不理,計算著女傭人走路和小高逃走所需要的時間。一間小電話室,裡外兩個人,不同的焦急心情難挨地等待著。

  又是五分鐘過去了,高參議實在等的難挨了,又要通了家裡的電話。起初鈴響沒人接,等到有人接時,是個陌生口音,不住嘴地問高參議是什麼人,又從哪裡打來電話。從音調和口吻裡,他曉得是什麼人操縱了電話,也曉得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象從手裡摔出條毒蛇,他扔掉電話機。

  高參議沒經過大事,他驚呆了,心碎了,糊糊塗塗地被人扶上了汽車……

  高自萍連到醫院去了幾次,始終沒見銀環的面,仔細打聽,才知道銀環已辭職,誰也說不上她的去向。他心裡十分氣憤,今天六點下班之前,他特意提前到醫院門口,堵著小葉。小葉已經從銀環嘴裡知道他們的關係,對他很鄙視,加上高自萍對她那嘻皮笑臉的輕薄相,心裡更加憤怒,她狠歹歹地說:「你死皮賴臉個什麼勁兒,人家有物件啦,單為躲你才離開醫院的,本來嘛,寧嫁給好漢子拉馬墜鐙,還不跟歹漢子當祖宗哩……」

  高自萍被小葉罵的狗血淋頭,懷著滿腔抑鬱,七點半鐘回到家,這次他破例從前門進家,叔叔家的小花狗跟他多日不見,親昵地跑到他跟前嗅他的鞋尖,他抬起腳來將它踢了個筋斗,然後低頭步入後院。走進臥室,室內挺黑暗,他猛開電門,又彆了燈泡,便大罵道:「這個鬼地方,簡直不讓人活下去!」他邊罵邊想起櫃櫥頂端存有燈泡,伸手去摸,把像片本子碰落在地上,等他找到燈泡開燈後,發見掉出來的正是他同銀環的合影。照片上的銀環年輕秀麗,一對亮晶晶的眼睛,天真無邪地凝視著遠方。他同她並肩地站著,不只挨的很緊,他的一隻胳膊還搭在她肩膀上。他清楚地記得這是在一個美好的春天,他領她到北郊苗圃照的像。

  當時他胸有成竹地看准銀環的位置,支好三角架,對好了光圈速度,打開自動照門的一刹那間,他疾步跑過去同她並站在一起,乘勢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每當無人之際,他拿起這張照片,常喊:「我的小鴿子喲!你太可愛了。」現在,看到這張像片,驟然起了反感:「你是只惡毒的鴿子呀!黃嘴的時候,吃我的紅豆,喝我的甜水;現在翅膀硬啦,攀上高枝兒,對我睬也不睬,你狡猾,你忘本,你再也不是可愛的鴿子,你變成一條有毒的花蛇。」他伸手抄起一把剪刀,從他和她的中間一剪兩斷。糟糕!他的一條胳膊丟在人家肩膀上,自己落了個四肢不全。越看越難看,他咬牙說:「咱們同歸於盡吧!」索性把像片剪成碎紙,拋掉剪刀,躺在炕上,雙手抄起一對枕頭,壓住自己的腦袋。

  這時候叔父家的女傭人叫他接電話,他不通情理地把人家叱走,索性又閉了燈。

  高自萍第二次被女傭人叫醒時,他打了個哈欠,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與他的心情一樣的陰沉灰暗。他想:「什麼急事要我馬上離開,這樣晚的時光,到哪裡去,別不是她聽錯了!這個女鄉下佬!」他遲疑著徘徊著,楞了一會兒,聽到門外又有腳步聲音,估計是女傭人又來催了,他懷著厭惡的心情,摸索著穿衣服,門開了,出乎意外,進來的是個穿衣不正、戴帽歪斜的人。

  「你是高自萍?」

  他見勢頭不對,本意想著否認,卻又點了點頭。

  「好,我是來請你的!」這個人說話不動聲色,轉臉朝門外很平靜地說:「你們進來,瞧瞧哪些是咱們需要的!」

  「咱們是一家人,可不要發生誤會。」高自萍看出事情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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