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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生平和思想發展(1)


  魯迅(1881—1936)原名周樹人,字豫才。「魯迅」是他一九一八年為《新青年》寫稿時開始使用的筆名。他生於浙江紹興一個逐漸沒落的士大夫家庭。時當鴉片戰爭後四十年,帝國主義者正以「堅甲利兵」進行不斷的侵略,腐敗墮落的清朝統治集團束手無策,節節退讓,中國陷入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地位。社會的分化日趨激烈。魯迅年輕時受過詩書經傳的教育,他對民間藝術尤其是繪畫具有深切的愛好,稍長又喜歡雜覽,讀了許多野史筆記,這不僅培育了他研究歷史的興趣,同時也啟發了他對歷史形成比較全面的看法。在所涉獵的史籍中,他特別留心有關鄉邦先賢的富於反抗思想和愛國精神的文獻。

  魯迅的外祖母家住農村,他經常隨母探省,因而熟悉農村社會,並和農民保持著親密的聯繫。外國資本的侵入和封建統治的腐敗加速了農村經濟的萎縮,農民身受壓迫,他們的貧窮和痛苦使魯迅懷著深厚的同情。不久,周家遭到變故,魯迅的祖父因科場案件系獄,父親又長期患病,「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注:《呐喊·自序》)。從十三歲到十七歲這幾年,他經常出入於當鋪和藥店。在被侮蔑、受歧視的環境裡,魯迅感到社會的冷酷和勢利,通過切身的經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八九八年,繼洋務運動之後,資產階級變法維新進入高潮,魯迅就在這一年離家到了南京。他拋棄一般人認為是正路的讀書應試,進了洋務派創辦的江南水師學堂,隨後又轉入陸師學堂附設的礦務鐵路學堂。課餘愛讀《時務報》和《譯書彙編》(注:《時務報》由汪康年、梁啟超主辦,宣傳變法維新;《譯書彙編》由留日學生主辦,多介紹西方國家政治、哲學、經濟、法律各方面的主張,以後改名《政法學報》),經常留意當時翻譯過來的科學和文藝的書籍,其中赫胥黎的《天演論》(注:嚴複譯。原著名稱為《進化與倫理》。)引起他很大的興趣,從這部書裡初步接觸進化論思想,根據「物競天擇」的規律聯想到祖國在競爭劇烈的世界上的命運。魯迅不滿於洋務派但求兵利甲堅的主張,在他看來,科學同時也是啟蒙的工具,科學的宣導應該和政治的改革結合起來,在風氣閉塞的情況下,科學的宣導甚至可以成為政治改革的先導。

  魯迅在礦路學堂畢業後,考取官費留學,於一九〇二年東渡日本,先在東京進了預備學校。東京是當時中國革命黨人在海外活動的中心,留學生中正在轟轟烈烈地展開反清愛國運動,介紹西方文明的書刊盛極一時。魯迅積極參加這些活動,和革命党人時有往還。剛滿二十一歲的他便有以身許國的志向,在一首短詩裡抒寫了他的愛國主義的襟懷:

  靈台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閽故園。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十九世紀後期轟動世界的達爾文學說在日本思想界十分流行,無政府主義和尼采哲學也受到知識份子的讚賞。魯迅關心一切具有反抗持異精神的著作,通過日本學者的譯著研究了達爾文的進化論。由於這一時期他的注意力還在科學方面,除了譯述愛國主義小說《斯巴達之魂》外,他先後介紹了居禮夫人新發現的鐳,研究了中國的地質和破產,翻譯了灌輸科學知識的小說,實踐其科學救國的心願。預備學校畢業後,按照他在國內時的認識,「從譯出的歷史上,又知道了日本維新是大半發端於西方醫學的事實」(注:《呐喊·自序》),進了仙台醫學專門學校。

  在仙台二年,有一次,教室裡放映紀錄日俄戰爭的幻燈畫片,其中有一個中國人據說是為沙皇的軍隊當偵察員,被日軍捉住殺頭,周圍站著看熱鬧的同樣是一群中國人,面對慘劇,神情麻木。魯迅深受刺激。他到海外後,從日本的維新想到自己民族的前途,一直在探索所謂「國民性」問題。這個畫面使他更加深刻地感覺到:「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注:《呐喊·自序》)從民族革命和人民解放的要求出發,魯迅認為,醫治精神的麻木更急於醫治肉體的病弱,而文藝是改變精神的利器,便決定中止學醫,改治文藝。

  改造「國民性」並不是魯迅個人獨有的想法,這是較為普遍地存在于當時先進知識份子中間啟蒙主義思想的表現。「國民性」是一個籠統一的概念,把社會革命寄託於精神改造,往往又是啟蒙主義者難免的弱點,但當群眾還沒有普遍覺醒的時候,這種思想仍然有它積極的意義。特別是作為一個作家,使文藝活動結合政治要求,將文學藝術的任務自覺地和啟發人民群眾的覺悟聯繫起來,並且願意盡畢生之力為之服務,在魯迅的整個生涯裡,這是一個具有決定意義的起點。

  一九〇六年,魯迅回到東京,計畫創辦文藝雜誌,多方搜集被壓迫民族的作品,準備將反抗壓制、追求自由的思想介紹到國內,因而他的注意力側重于俄國、波蘭和巴爾幹諸國家。根據幾年來對文學藝術的接觸,他非常喜愛深刻地分析和批判社會現實的小說,受到果戈裡、契訶夫、顯克微支等現實主義作家的影響;同時又引「叫喊和反抗的作者為同調」(注:《南腔北調集·我怎麼做起小說來》),竭力推崇浪漫主義作家拜倫、雪萊、雨果、海涅、普希金、萊蒙托夫、密茨凱維支和裴多菲等同情弱小、抵抗強暴的作品。擬議中的刊物定名《新生》,終因人力和物力的限制,沒有辦成。他便開始譯書,撰文。當時章太炎流亡到日本,魯迅因為他是一個「有學問的革命家」(注:《且介亭雜文末編·關於太炎先生二三事》),從他聽講《說文解字》,並加入章太炎主持的革命團體光復會。

  從一九〇七年起,魯迅一方面翻譯北歐和東歐的現實主義作品,這些作品作為部分的內容,收在一九〇九年先後出版的兩冊《域外小說集》裡,另一方面又在留學生主辦的《河南》雜誌上發表論文,其中最能代表他當時思想的是《文化偏至論》和《摩羅詩力說》。魯迅的思想深深地植根在現實生活裡。他既反對貴族地主洋務派的「競言武事」,「不根本之圖」,也不滿官僚集團維新派的主張「製造商估立憲國會」,對於新起的買辦資產階級在政治上的代言人,同樣充滿了不信任和憎惡,認為他們宣導的只是假民主,「托言眾治,壓制乃尤烈于暴君。」他不僅瞭解幾千年來封建主義的精神流毒,還看到剛剛繼起於東方的資本主義制度的弊害,「往者為本體自發之偏枯,今則獲以交通傳來之新疫,二患交伐,而中國之沉淪遂以益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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