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星星·月亮·太陽 | 上頁 下頁 |
| 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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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一個星期後。我接到楊子雲的佳音!他們都考取了理想的學校。他和小雨點在一起,沈超和張幼華在另外一個專科學校,現在正準備入學事項,不準備再回到北平來。得著亞南的幫助,註冊、入學、以及更改姓名的手續,一切都很順利的辦好了。但是,我仍然擔心家人的追尋,直到我徘徊在鄉間的校園裡,才算踏進了安全的避難所。大學的課程,不像中學那樣的平均發展。除去必修的課程以外,其他的可以按照各人的志趣,自由的聽講、選課。在這一方面,亞南給我很多的指導,怎樣搜集參考書,怎樣選擇教授,怎樣在學分上討便宜,怎樣應付考試,怎樣求到真學問,她都預先給我安排得妥妥當當。 在管教方面,也不像中學那樣的嚴格緊張,我們可以隨便找教授們談談,隨便在圖書館做筆記,而且有充分時間,給我們做課外活動。 唯一使我不安的、就是一切生活的費用,都算著幾位同學們的幫助。我實在不忍耗費別人父兄的血汗。但是,學校離市區又遠,一時也無法找到適當的副業。 亞南大約也瞭解我不安的情境,她每次進城總是給我帶來許多文具和日用品。有時,還偷偷地在我枕下放一些零錢。其實我很少有必要的開銷,還是原封不動的夾在講義裡又送還給她。 為了這件事!她屢次都向我發起脾氣,她怪我太固執,太頑強,太不瞭解友情的意義。她說:友情的代價是超過金錢的價值。她告訴我她在當編輯時積蓄一筆可觀的錢。足移我們幾年的花用,要我接受她的盛意。我也告訴她我實在沒有用錢的地方,爭執了半天,我還是堅決的退還給她,她往往因此傷心難過,我也流下了感激的眼淚。借著不必要浪費為理由,我幾乎和社會隔絕了,除去課餘時間陪亞南到校外馬路上散步外;就是星期天,也懶得進城一次。這樣一來亞南更感到內心的痛苦。在無可奈何中,她給我想出一條賺錢的快捷方式,鼓勵我給報館雜誌投稿;一面練習寫作,一面也拿點稿費作為零用。她知道這個辦法我是不會反對的。並且,她表示和這裡的文化界很熟悉;每次稿件由她轉寄,刊登的機會是不成問題的。 本來,北平是有名的文化古城,文化水準當然比我們省城高得多了。我起初只是擔心自己作品的幼稚,所以寫好的文章,總先請亞南刪改後再寄出去,這也不過是抱著嘗試的心理罷了。可是幸運得很,一個月後我的文章居然在一張副刊上刊登了。而且,亞南還給我領到一筆數目可觀的稿費。 稿費的誘惑和發表欲的驅使,似乎比亞南的鼓勵還有力。於是我埋下頭一篇篇寫下去,花花綠綠的鈔票,也一張張送到我的手裡。有時,我也試驗投寄到另一些報刊;但是,大多數都被編輯們丟進字紙簍,或者經過很長的時間,支言片斷的才發表一兩篇。不用說,稿費也少得可憐。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是我的作品不成熟?還是編輯的偏見?當然,我氣憤的和亞南討論這個問題,她也為我憤憤不平。指責那些編輯們把持地盤,園地不公開。又怪我不應該給他們投稿,要我多下功夫,還是給那家熟悉的副刊寫下去。只要在文壇上有地位,他們會來特約的。 寫文章也可以維持生活,在艱苦的環境中,給我很大的勇氣。同時,我興奮的寫信告訴揚子雲,請他們以後不要為我的生活操心。揚子雲也為我高興,寄來了很多衣物,作為慶賀的禮物。還特別寫信告訴我,不要辜負亞南的好意,因為亞南常常在筆談中發我的牢騷,說我冷冰冰的,永遠和她保持一段距離,有時簡直是冷酷無情。 我當然知道亞南對我的不滿,她以為我解決了生活的費用,一定能使我精神快活。有幾次假期,她約我陪她進城去參加些交際宴會,我總是千方百計的推辭了。偶而去一次,也是最量避免和她在大庭廣眾中出現;因此,我們常常有些不愉快的小衝突。事後,我除去對她誠懇的道歉外,再也沒有充分的理由向她解釋。 誠然,天無絕人之路,我總算在日暮窮途中,幸運的摸索到一條康莊大道,這幾個同學們給我鋪平了路上的崎嶇,亞南又成為我親密的旅伴。但是,在我的內心裡,還有兩個鬼影子在緊緊的跟隨著我:秋明!阿蘭!即使我能忍心的拋棄她們,無動於衷的走著自己的路;可是,我怎樣也沒有心情來欣賞道旁的風光呢! 【三十】 日子過得很平靜,我好像生活在一個新天地內。學術的領域擴大了,各人有各人的學習興趣,沒有人逼著我們用功;當然,我們也不願偷懶,敷衍,混資格。在精神方面,我儘量忘記過去心靈的創傷。整日價在書本裡鑽研,典籍湮遠,文海浩瀚,古人的幽靈,倒變成我神游的伴侶。 漸漸的,同學們都在我的名字上加了「書呆子」的雅號。真的,我自己也有這樣感覺,每天除去上課下課、做筆記、寫文章以外,很少有其他的活動;甚至連報紙也懶得看一次。社會好像和我隔一道牆;牆外邊已經鬧得天翻地覆了,抗日熱潮,將同學的心田裡,翻起了萬丈波濤,而我,卻淡泊得像一座古井。 說來也很有趣,和我同住在宿舍裡的兩位同學,性情也古怪冰冷得可怕。一位是學數學的,只見他每天低著頭在紙本上畫些方程式,不然就翻著眼睛看天花板。一位元是研究化學的,整天在實驗室裡研究什麼,總是很晚才回來,倒在床上,就發出呼呼的鼾聲;第二天清旱,又杏杳如黃鶴了。 大家相處兩三個月,除去初搬到時招呼一次,平時幾乎沒有交談過。後來習慣了,索性誰也不願理誰,甚至連彼此的姓名籍貫也弄不清楚。我總算比他們的孤癖還好一點,有時候,亞南到宿舍來看我,隨便談笑一陣。可是這對於那兩位同學可以說沒有絲毫影響,他們還是照樣的躺著坐著,一個是木乃伊,一個是打字機。我真佩服他們的修養,當亞南對國事高談潤論慷慨陳詞時,他們也好像充耳不聞。或者是輕輕的溜走了。 亞南看著他們的背影,每次總是微笑的對我說:「大學裡的怪物多著呢,可是你們卻這麼巧碰在一起!」其實,她自己也算怪物,眼看外文系快要畢業了,忽然又對政治學發生了興趣。一個女孩子還想將來在政治舞臺上和政客們勾心鬥角,不是異想天開麼!但是,她似乎很樂觀、很起勁,整天開會、演說、流著汗東奔西跑,激動時往往是廢寢忘食。可是她從來沒有皺一皺眉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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