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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唐周站在那裡回想了一遍,正巧見小翠走過來,出聲道:「我有話問你。」小翠停下來,微微笑道:「少爺,你問吧,我定把能說的都說給你聽。」

  「如果你第一次見到一個人,他就把你的同伴打傷了,你會怎麼想?」

  小翠問道:「我的同伴傷得重嗎?吐血了?差點沒命?」她每問一句,唐周都點了一下頭,她立刻氣憤地說:「把這人送官,先打五十大板,打斷那人的腿,最好把全身骨頭都打斷!」

  「之後這個人還把你捉起來,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也不給東西吃,過了二……」

  「在黑乎乎的地方餓了兩天?!這個人還有沒有人性啊?」小翠簡直是義憤填膺,「少爺你不用說下去了,這種豬狗不如的惡人一定會遭天打雷劈的!」

  唐周緩緩道:「好了,你下去做事罷。」

  第三日,顏淡終於擺脫洋蔥的毒害,一見到唐周便問:「不是還要回師門麼?不如就今天吧?」等唐周到了師父那裡,應該有沒這麼多時間看管她,哪怕先把手上的禁制磨掉一塊也是好的。誰知平日總會和她抬杠的唐周二話不說,立刻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衫,讓人備了馬車,前後還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已經在淩絕山腳下了。

  顏淡望瞭望眼前陡峭狹窄的山路,不論是馬車還是驢子,都不可能上去,看來只能用腳走。唐周指了另外一個方向:「往那邊走。」

  這是一個被雜草埋起來的碎石小道,大概還是前人上山時候走出來的。

  「師兄,你便是想整治我,也不用挑這個時候吧?萬一我走了一半沒力氣,你還不是要多費事?」顏淡微微嘟著嘴。

  「上山的路,就屬這條最好走。那條只鋪到一半,剩下的就要用爬的了。」唐周踏上碎石小道,用劍撥開眼前的草叢,當先走上去。

  顏淡見他一直用劍敲擊地面,想到很多采藥人便是先用拄杖探路,把蛇蟲驚走,便問:「難道這裡還有蛇?」

  「山裡總會有些鳥獸蟲蛇,這有什麼好奇怪?」

  顏淡點點頭:「那你們還有野味和蛇肉吃。」

  唐周默然無語。

  他們到山腳下時,日頭還沒當正中,等到了山上道觀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

  顏淡看著眼前的白牆黑瓦,同周圍綠樹相互映襯,晚風徐徐,暮鐘輕響,崖邊雲海繚繞,果真有幾分仙氣。她剛要一腳踏進道觀門檻,忽聽一陣咯咯叫聲,一隻五彩斑斕的大公雞掙扎著從她頭頂掠過,她還沒來得及後退,一個人影就從身邊飛撲過來,一個餓虎撲食、將那只公雞按到在地,然後捏著脖子拎起來,橫刀向天。但見刀光一閃,雞頭呼的一聲落在顏淡腳邊,雞目圓瞪,還死不瞑目地盯著顏淡。

  那一手捏著雞脖子,一手提著菜刀的是個蜜色皮膚的女子,眼睛黑如點漆,又大又圓,向著唐周微微一揚菜刀,傲然道:「師兄,你瞧我這招踏沙式使得如何?」

  顏淡立刻贊道:「女中豪傑!」

  唐周斜斜地看了她一眼。

  對方頗有知遇之感,將菜刀交到另一隻手上,然後用空著的手抓住她的手,重重地搖了幾下:「你的眼光真不錯,不如我就把這招教給你可好?」

  顏淡遺憾地說:「我沒練過武。」

  「沒關係,我從頭教你一遍,從基本功開始,保准你學會!」

  唐周涼涼地說:「師妹,她就這把骨頭,要從基本功練起的話,只怕要全部拆開來才行。」顏淡消沉地看著他,竟然這麼快就恢復正常了,早知道就不說來這裡了,真是失策。

  「我叫秦綺,你叫什麼?」蜜色皮膚的女子又搖了搖她的手。

  「顏淡。我是……」她轉頭看了看唐周,唐周立刻會意地接上:「她是我的遠房表妹。」

  果然是表妹,這樣沒意思……顏淡微微嘟著嘴,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只聽唐周問了句:「師父在裡面吧?」

  秦綺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正纏著柳公子下棋呢。」

  顏淡在心裡想,為什麼會露出這種表情啊,凡人不是有種說法叫「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麼,是她記錯了,還是她已經完全跟不上凡間習俗的改變了?

  唐周用毫無回旋的語氣說:「肯定又輸得厲害。」

  喂,你們這叫對師尊不敬吧……

  秦綺撇了撇嘴,很是不屑:「這次老頭子想出辦法來了,地方選到瀑布底下。喏,就在下面那塊石頭上面,還說如果棋子被水沖掉了也不能複盤。這樣還叫下棋?還不如說是在耍賴皮嘛,虛偽。」

  顏淡插話道:「瀑布在哪裡?」

  秦綺很乾脆地說:「我帶你去好了。」

  瑰麗夕陽之下,細細的迷蒙水霧也被染得淡紅,被風一吹,便濕漉漉地打在臉上。一條玉帶從山石上衝擊下來,宛如銀龍落地,傾瀉于碧水寒潭。寒潭邊上,種滿了菡萏,蓮葉還微微打著卷兒,色澤鮮麗,

  煙水中有兩人對弈于石上,年長的那一位看來已經頗有些年歲了,灰發稀疏,眼神銳利,清明如年輕人。顏淡坐在石桌邊上,嘟囔了一句:「你師父很像我們族長呢……」都有一個鋥亮的禿頂,十分親切。

  秦綺好奇地問:「哪裡像?」

  顏淡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就立刻被唐周打斷:「咳。」顏淡默默地閉上了嘴,轉過頭看著水霧彌漫中對弈的兩人。

  只見柳維揚髮絲衣衫盡濕,緊緊地貼在身上,修長有力的手指夾起一枚棋子,按在平整的石塊之上。他這一按看似輕描淡寫,棋子卻嵌入石中,足足有半分深淺。瀑布衝擊下來,怒吼著擊打在兩人身上。柳維揚臉色微微發白,一雙眸子卻同往常一樣的波瀾不驚,落子的時候又快又穩。

  忽聽一聲長嘯,顏淡嚇了一跳,手上的茶壺險些拿捏不住摔在地上。接著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已經近在眼前,如疾風般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茶壺,直接對著茶壺嘴咕嘟咕嘟地喝了兩大口。

  唐周站起身道:「師父。」

  顏淡瞧了他一眼,終於放下心來,原來她還沒有跟不上凡間的習俗,至少當著師父面前,還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秦綺立刻抓過一件外袍,為師父披上:「師父,你這回贏了嗎?」

  道長一言不發,一掌拍在石桌上,整個桌面跳動一下,茶杯啪的一聲摔在地上,碎了。顏淡繃緊了身子,尤其當那銳利的眼神掃過身上的時候,竟有種說不出的害怕。她想起唐周曾說過的,他師父在出家之前是有妻兒的,但出遠門回來後發覺妻兒被妖怪啃得只剩下兩具白骨。她是妖,是花精,一點都不想變成白骨精……

  所幸那道目光很快就移開了,道長頭也不回地離去。顏淡驟然松了一口氣,慢慢抬起頭,只見柳維揚從一片水霧中走來,衣襟半敞,不斷有水珠從額上的髮絲滑過高挺的鼻。顏淡才看了兩眼,突然被唐周扳過臉。唐周看著她,慢悠悠地說:「你又忘記了,女孩子都不能這樣直視別人。」

  顏淡小聲說:「我突然發覺鋸嘴葫蘆好像沒有那麼不順眼……」

  柳維揚一挑眉,用那種淡淡的、令人發悸的眼神看她:「鋸嘴葫蘆?」

  顏淡僵住了,沒想到這柳公子雖然像木頭,可是耳目卻這樣靈敏。她轉過頭,用很肯定的語氣說:「你一定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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