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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物語·夜蝶 【楔子】 他的落腳點,位於整個月城的最高處,一座用廢棄金屬堆積而成的高塔,在渾圓金黃的滿月下閃爍著刀鋒縱橫時才有的,淩亂的光。 躺在塔底的一塊殘缺的廣告牌上,有人用鮮紅如血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寫著誰也看不明白的單詞,字體誇張而碩大,夜色也搶不去它的醒目。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有那顆緩慢跳動的心臟,在等待一場宿命。 今天淩晨,他去拜會了一個老友。那個女人,不,女妖,大約是他畢生唯一的朋友。 他們有三百年,還是五百年沒有見面了吧。她還是老樣子,風情萬種、嬉笑怒駡,在一條小巷裡開了家甜品店,對兩個看起來蠢蠢的幫工呼呼喝喝,一副鉛華洗盡大隱於市、天下憂患與我無關的悠然模樣。 誰能料想,在曾經的某段歲月的某個傍晚,他們二人在呵氣成冰的墨山之巔,那塊半是冰棱半是火焰的黃泉湖上,合力對付一頭食人無數的雙頭赤鰭蚺。 彼時的她,長髮雪劍,翻手為雨,覆掌成風,矯捷如豹,那頭碩大而危險的怪物,口吐紅信,在殘陽下翻騰嘯叫,掀起的水浪遮了半壁天空。 他看著她的劍,在淡金的光線下舞出美麗而鎮定的軌跡,精准地刺進了赤鱗蚺的咽喉。 當這頭龐然大物的屍體重重落入湖水中時,它湛藍的鮮血,迅速彌漫了整個湖面,如同倒映出一片最罕有的藍天。 「你是我見過的,最狠的妖怪。」他望了她一眼,一刀割開了赤鱗蚺的背脊,從裡頭抽出一條拇指般粗細的「線」,繞成幾圈,放進口袋。 她捧起地上的雪,細細擦拭著自己的劍,微笑:「彼此彼此。」 「我們可以做朋友嗎?」臨走之前,他突然停下腳步。 在這天之前,他的生命裡,沒有「朋友」這個詞。 「如果你請我吃頓好的,再送我一箱金條的話……」她起身,聳聳肩,朝他吐舌頭,「我可以考慮。」 以後的日子,他跟她成了朋友。雖然不常見面,即便見面,也不過是一場快意江湖的大醉,醉了的他,看醉了的她大笑大鬧,最後,癱坐在地上,靠在他膝上睡去。 他知道,自己跟她是不一樣的。她劍鋒上的狠絕,僅僅為了保護那些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但,他的刀卻不一樣,雖然它擁有同樣的力量。 有那麼一天,他去找她,把自己最重要的一件東西交給她。 「替我保管吧!」他拍拍她的肩膀。 她看著手裡的東西,沉默了許久,說:「你要想清楚,你可能沒有機會找我取回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便宜你了。」他朝她眨眨眼,轉身,走得無牽無掛。 幾百年時光,時而慢如滴水,時而白駒過隙,半點不由人。 昨天,他坐在她的「不停」裡,平靜地喝著她給他沏的那杯很苦很苦的茶,說:「你都不問我來取回那東西的緣由嗎?」 「我只問你打算給我多少保管費。」她一挑眉。 「你真是一點都沒變。」他笑了。 她沒回話,看著他深吸了口氣,上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良久沒有鬆開。 離開時,他回頭:「如果明天我來找你,我們大醉一場?」 「這得看你給我多少金條再說。」她沖他吐舌頭。 站在大門口,她目送他遠去的背影,總是神采飛揚的眉梢漸漸染上一層隱憂——我一定會同你大醉一場,就像許多個從前的日子一樣。只要你明天,平安出現在我面前。 她在心裡,這麼跟自己說。 【001】 要找到枯月並不太難。他不是在睡覺,就是在酒吧裡。他點上一杯酒,卻從來不喝,懶懶從午後坐到日暮,並在這段時間裡閱讀完畢一本書。有時是本時尚雜誌,有時是Lorca的詩集,有時只是一本無聊的小說或者漫畫。 他總是選擇靠窗的位置,把窗簾拉上一半,讓外頭的陽光照進來,卻不會觸及自己。窩在鬆軟的沙發裡,他舉著書本,半眯著細長的、有一對紫色眸子的眼睛,深粟色的頭髮柔軟地貼在額際,跟諸多享受閒暇時光的普通人沒有區別。越是頂級的賞金殺手,日常生活越簡單。當那個女人找到他時,他照例只問了三個問題:「時間?地點?人物?」在枯月看來,當殺手跟寫作文沒什麼區別,最重要的,只有這三個要素,別的,他不關心。 這麼多年,死在他手裡的妖怪不計其數,換來的報酬也不計其數,大多數都被他花掉了,在世界各地買房子,公寓,別墅,普通民宅,就像孩子買糖果一樣。只不過,他從不去住這些房子,只是任它們擺在那裡,在歲月裡積攢灰塵。 「在拿到那個盒子之後,殺了他。」黑絨寬邊帽下,只露出女人半張臉孔,那張好看的嘴唇,塗著豔麗的口紅,把一整袋鑽石推到他面前,「這是一半報酬。」 地點:月城,SWORD區。 時間:三個月內。 人物:靳飛羽 PS:解決目標人物前,取得其手中桃木雕花盒,需完好無損。(費用另計。) 枯月在自己的筆記本上草草寫下了這幾句。 「殺那些妖怪的時候,你會不會難過?」女人微微抬起頭,露出纖細秀挺翹的鼻子,以及嘴角深邃的笑容。 「雇傭我去殺它們的時候,你們會不會難過?」他反問。 「呵呵。」女人啜了一口杯裡的lafite,「你為什麼要當殺手?」 「我會按時交貨。」他也不看她,在手指間翻動的書頁嘩嘩作響。 女人笑笑,摸出一張鈔票放在桌上:「好吧,這杯酒我請你。等你的好消息。」 他點點頭,聽著她的高跟鞋踩過地面的聲音,漸漸消失。她坐過的位置,留下一縷淡淡的,特別的味道,纏繞在空氣裡,落進晶亮的酒杯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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