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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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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躲不過,索性橫下心來,直視著已然盤旋在我頭頂的「花朵」,等待生命的終結。 聽不懂的咒語從他口中傳至我耳內,反反復複,亂我心神。 蓮花,忽然停止了轉動,散出數道薄而透明的白光後,筆直地墜了下來,墜進了我的身體。 第一次有了「冷」的感覺。 不由我控制的力量從土下的根基不斷擴散到我全身,一陣強過一陣,似要將我的元神從真身裡剝離一般。 此時無風,可每一條枝,每一片葉都在抖動,沙沙作響。 視線仿若被澆了一層水,越來越模糊。 這就是妖怪臨死前的症狀麼?! 應該是吧。還好,並不如我想像般的痛苦。 一地月光,花草怪石,還有,站在面前微笑的白衣神仙,是我在這世界上看到的最後光景。 混沌之中,不辨生死。 只覺做了個夢,夢到自己修成了人型,又笑又跳,興奮地奔跑在硌腳的土地上…… 什麼東西,硌得我全身很不舒服! 噯?!不對。 樹妖怎會有被「硌」的感覺?! 飄到九天雲外的意識重新聚攏到了一起,一點一點催促著我睜開了眼睛—— 打從有記憶開始,我從來不曾以如此親近的角度看過腳下的土地。 泛黃的砂土,托著大大小小的黒褐石頭,擋在眼前;我的每一寸肌膚,真實地感受著從土地裡傳來的粗糙與溫熱。 好奇特的感覺,從未體會過的。 可是,片刻的疑惑與興奮瞬時便被無比的訝異所替代。 撐起身體,我坐了起來。 壓在手掌下的幾塊石子硌得我生疼。 趕緊收回手來,輕輕地揉著。 啊?! 手?! 當意識到眼前的不是我細長柔美的樹枝,而是兩隻活生生的人類的手時,我方寸大亂。 再低頭,白淨的肌膚,豐滿的乳房,修長的四肢,女人專屬的婀娜曲線在我身體的每一處延伸;微卷而濃密的墨綠長髮,披散著,淩亂地拖曳在地上。 天哪,我修成人型了? 不可能!一定是臨死時產生的幻覺! 猛然站起身來,我手足無措地打量著四周,試圖找個理由讓自己相信所看到的一切只是虛幻的景象。 月色如水,山風陣陣,一切如故。 依然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浮瓏山,並無半分異樣。 「此山頗有靈氣,我有意在此長留修行。」 身後的聲音淡定如昔,對我,不啻驚雷。 回頭,卻被一片淡綠蒙了眼睛—— 一件好看的綠紗衣從天而降,溫柔地包裹住我赤裸的身體。 「賜你人型,一來不忍再見冤魂徒生,二來不想你不得善終。從此之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做個侍女罷。」他的微笑,由始至終,一成不變。 他就在我面前,不到一步的距離,額前的頭髮被他的氣息輕輕拂動。 錯愕中,我仰臉看著高過我一頭的他,啞巴一樣張開口,卻說不出半個字。 「你的真身,凡人再也無法看到,浮瓏山上再不會有庇佑蒼生的神樹。往後,每一年的今天,你都要回到你的真身裡去,十二個時辰方能離開。切記!」轉過臉,他看著我的「真身」—— 一棵已經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樹,慎重地告誡。 我信了,我並非身在幻境。 「你……是誰?」終於問出了第一句話,以全新的身份。 「你有名字嗎?」他不回答,反問我。 名字?我搖頭。這個東西我從不需要。 「沒有?!」他雙眉微怵,似在沉思。 很快,他舒展眉頭,看定我:「以後就叫你裟欏吧。」 裟欏……裟欏…… 我在心裡重複著這兩個字,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聽來真覺得奇怪。 不過,我喜歡。 他圓了我的夢想,還給了我名字。 一夜之間,我竟收穫了如此大的奇跡。 「你是誰?」在我還能壓下心頭狂喜的時候,我又問了一次。 「天帝座前,四方水君,子淼。」 四方水君?是個怎樣的神仙?普通小仙還是位高權重?可惜,我對天界之事知之甚少。他如此簡單明瞭的回答,給我憑添了不少疑問。 「呵呵,別發楞了。隨我來吧,以後同我一道修行,爭取早日在天界長生錄注上名號得成正果,別枉費了一身靈氣。」 他如長者般和藹地摸了摸我的頭,起步往山顛的另一端走去。 修行?長生錄? 我不能完全領會他的意思,只明白一點——他是對我好的。 於是,我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腳,邁出了我夢寐以求的第一步,帶著滿心的歡欣與憧憬,隨他而去。 從今而後,浮瓏山上少了一棵惑人的妖樹,多了一個貨真價實的神仙,還有一個跟在他身邊懵懵懂懂的小侍女。 寂靜短暫的夏夜,不可參透的命數,已在悄悄變化…… 貳.見世 「一、二、三、……十九、二十……三十。」 我蹲在岩洞外頭,認真地數著岩壁上整齊的劃痕。 劃痕之下,一株尺來高的植物,一枝七葉,碧綠通透,愜意地生長在嶙峋怪石之間。 他說,這花叫「無色」,一年一開,花期一日,之後每六十天少一個花瓣,循環往復,是從薄命岩上百花仙子處討來的小玩意兒。那夜,他將花種播下,囑我花開之時,回到真身裡頭去,萬萬耽誤不得。 原來,此花為我而種。我沒來由的高興。 也因為有了「無色」,我對時間有了準確的概念。每到花開之期,我就在岩壁上劃下一橫,月月年年,不覺間,上頭已經有了整整三十道。 這三十年時間,我過得有滋有味。 至於他,我名義上的主人,大部分的時間都留在琈瓏山上,其間只離開過三次。 每次他離開,都是大雨滂沱、山洪肆虐的日子。我躲在岩洞裡,穿過密實的雨水,目送他遠去。朝夕相處的日子,我慢慢知道了」四方水君」就是天界裡的水神,掌司天下所有江河湖海。選擇這樣的日子離開,想必是職責所在。 但是,這第三次離開卻是個例外。 那時,剛剛入秋,滿山都是金綠繞疊的風景,陽光不溫不火,山風不輕不重,天跟地都是爽朗而乾淨的。 他沒有駕雲,只牽了我的手,一步一步走下了浮瓏山,來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城。奇妙的建築,喧囂的市集,往來的人潮,猛然展開在我眼前,衝擊著我幾近退化的視覺。 原來人類的世界如此五光十色! 掙開他的手,我興奮地穿梭在路旁各個小攤與店鋪間,摸摸這個,碰碰那個。當大半個城池都留下了我的足印之後,天邊只剩下了一抹淡紅。 他叫住了我,帶我走進了城外一處掛著牌匾的小樓裡。 樓裡,全是清一色的桌子椅子,擺得整整齊齊。不少人圍坐在內,面前杯碗交疊。 他說,這裡是吃飯的地方,這個是八寶粥,這個是糯米軟糕,這個是千層百花酥。指著這些我從沒看過聽過的東西,他一樣一樣地給我介紹。末了還說,都說天界的瓊漿仙果是極品,可是,最最可口的,始終還是人間的食物。 「裟欏。」岩洞裡傳來他的聲音。 我一驚,這才從許久前的回憶中清醒過來。趕緊帶著采來的野果走了進去。 一鋪石台,兩方石桌,幾張石凳,就是岩室裡的全部陳設,簡單到空蕩。 「呵呵,小樹妖的動作越來越慢了。一盤棋都快下完了你才回來。」剛踏了一隻腳進去,就聽到了那個總是讓我氣惱的聲音。 石桌上,擺著光滑的棋盤,上頭黑白分眀。他手執一枚白子,卻不急於落下,回頭看看我,又看看正與之對弈的男子,搖搖頭,只笑不語。 剛才的好心情被那個人戲謔的口吻折去了大半,我沉著臉,慢呑吞地走到他們身旁。攤開手中的荷葉,把一整包野果朝那個討厭鬼懷裡一塞,硬邦邦地說:「拿去!看你吃得了多少!」 「哈哈,脾氣見長啊。」他朗聲大笑,絲毫不介意我的粗魯,旋即又轉過頭對他說道:「子淼,你教女無方哦。」 「呵呵,你還是注意一下你的棋子吧。」他狡黠地瞟了對方一眼,穩穩地落下了手中的棋子。 「咦?啊!這個……能讓我悔一步麼?」馬上就有人雙眼一瞪,拱手相求。 坐在他對面的男子,是他很好的朋友。這麼些年來,只有他一人會三不五時地過來拜訪,每次都停留一天半日。二人煮酒對弈,談笑風生,親密之態溢於言表。 我並不清楚這傢伙是什麼來歷,只知道他有一個比我還要奇怪的名字——九厥。初見他時,我曾一度為他那一頭少見的湖藍色長髮而著迷,驚訝這世界上竟然有人這般動人。 子淼,九厥,坐在我面前的兩個仙家男子,不相伯仲地好看。然,在我眼裡,始終是前者更顯出色。 「裟欏,去把燈撥亮些。」他一粒一粒揀著盤上的棋子,嘴角掛著勝利者的淺淺微笑。 「小樹妖,撥到最亮哦,我們老了,眼睛不好使啦。」九厥故作老邁地咳嗽兩聲。 「我有名字,我叫裟欏!」 我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討厭他明明知道我的名字卻老是「小樹妖小樹妖」叫個不停。 在我心裡,「樹妖」是過去,「裟欏」是現在。 我愛「現在」遠勝「過去」。 撅著嘴走到另一方石桌前,彎下腰小心地撥弄著那盞狀若半開蓮花的油燈。這燈是他親手做的,用山澗裡的一塊小青石細細雕琢而成,裡頭的燈芯還有燈油,都是取自山上一種沒有名字的紫色野花,燃燒時總帶著一點清甜的香。 跳躍的燈火越來越亮,整個石室比先前光亮了許多。 我抬起頭,有些出神地看著被燈光投在石壁上剪影一樣的輪廓,他的輪廓。 「過來坐下吧。」他沖我招招手,指了指他身旁的石凳。 「哦……」我回過神來,趕忙收起自己的目光,撫著微微發燙的臉孔,走過去挨著他坐了下來。 他收拾著棋盤,光滑的棋子一一落進藤編的棋盒,叮噹作響。 「你的事怎麼樣了?」他頭也不抬地問。 九厥一愣:「我?!」 「是啊。」最後一粒白子落進了棋盒,他蓋上盒蓋,「找到他們了嗎?」 「呵呵,談何容易。」九厥苦笑,左手一揮,不知從哪裡變出兩壺酒來,放到棋盤上,「新釀的,嘗嘗。」 拿過一壺,放到嘴邊,未飲便已嗅到熏人欲醉的芬芳。 我吸著鼻子,情不自禁地添了添嘴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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