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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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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後,玉翎誕子,誰料竟是難產,饒是她武功高強,也被折騰個半死。好容易孩子落地,卻是不哭不鬧,只一味閉眼傻笑,穩婆搔腋窩、捶腳心,諸般法子用過,但孩子就是咯咯笑個不停。玉翎生育雖苦,但瞧兒子笑得開心,痛苦也去了大半,摟著嬰孩,無比憐惜。誰知那婆子卻連連搖頭,只說從沒見過這麼笑的,十分不祥,還說當地有個俗話,叫做:「兒哭無礙,兒笑有災」。玉翎脾性本就急躁,聽她絮絮叨叨只顧亂說,氣惱已極,也不顧產後虧虛,掙起身來,將那婆子掀了個四腳朝天,揮拳便打。若非她產後氣力不濟,梁文靖又拼死攔著,只怕那穩婆當場便送了老命。 梁文靖好歹勸住妻子,又賠錢道歉,送走穩婆,返家時,已是心力交瘁。但他初為人父,瞧著妻兒相擁而眠,心中恍然若夢,喜樂無垠,也不顧疲累,引經據典,想給兒子起個好名兒。但常言道「求全則毀」,他越是冥思苦想,越想不出合意的姓名。蕭玉翎聽他嘮叨,大覺心煩,便將夫妻二人姓氏各取一字,給兒子定名為梁蕭。梁文靖雖覺這個名字討巧,但兼顧夫妻二人,也可謂皆大歡喜。 韶華倏忽,便如白水灣的溪水,淌過小梁蕭的家門。在夫婦倆的呵護下,梁蕭逐漸長大,這孩子雖然聰明,但也頑皮已極,追貓逐狗,捉弄雞鴨。惹得四鄰怨聲載道,梁文靖欲要管教,奈何蕭玉翎對兒子溺愛有加,他脾性柔順,拗不過妻子,每每歎氣作罷。 瞧得兒子越發頑皮,梁文靖便想教他讀書,尋思這孩子倘能知書達理,說不準會收斂一些;但蕭玉翎卻想的不同,她有蒙古血統,骨子裡崇尚武力,只想兒子武功好,便不會受欺,是以從梁蕭四歲起,便教他武功。不想梁蕭也有些天分,無論什麼招式都上手極快,從不會練第三遍,直讓蕭玉翎喜上眉梢。 這娘兒倆都是急性子,也不講什麼循序漸進,一個敢教,只想兒子練成一流武功;一個能學,只盼母親歡喜誇讚。不出兩三年光景,梁蕭便將黑水一派的武功學了個似模似樣。蕭玉翎心中得意,不時在文靖面前誇讚。但文靖冷眼旁觀,卻瞧出梁蕭空具架勢,論到根基,比起自己少年時更加不如,倘若任他這般學下去,到頭來也不過練個花拳繡腿,難成大器。梁文靖心中雖明白,卻不忍拂了妻子的興頭,再則兒子天性頑劣,武功平平,倒也可以少惹是非。當下只是笑笑,任他母子胡鬧去了。 果不其然,梁蕭武功小有所成,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俱都倒足了大黴。小傢伙儼然便是掏鳥蛋的將軍、逮兔子的元帥、摸魚兒的狀元。村裡的小夥伴時常伸著烏青的膀子到家裡哭訴。其實不獨小孩子怕他,大人們也被這小頑童弄得猶如驚弓之鳥。文靖每天荷鋤回家,第一樁事就是向村鄰們道歉賠禮,端的傷透腦筋。幸好梁蕭年紀幼小,小過不斷,大錯倒沒犯過。 這般一味貪多求快,饒是蕭玉翎身為大宗師的徒弟,教了三年,也覺教無可教,當下慫恿文靖傳授「三才歸元掌」。梁文靖生平最恨恃武欺人,對梁蕭所為頗是不以為然,聞言當即一口回絕,蕭玉翎大是生氣,明著暗裡和他鬧了幾回,梁文靖被逼不過,情急智生,想出一條計謀。這一日,他將梁蕭叫到房中,解說「三才歸元掌」,但卻不說武功,專說掌法中蘊含的學問。 「三才歸元掌」化自九宮圖,精微奧妙,惟有梁文靖這等悟性奇高的書呆子,才能一宿貫通。白樸武功遠勝於他,十多年來也未得門徑。梁蕭與父親性子相悖,掏鳥摸魚他最為在行,一講到之乎者也,便苦透了一張小臉。文靖幾次教他認字,但梁蕭總是望天讀書,轉頭即忘。 梁文靖因被妻子逼不過,索性將計就計,明說傳授功夫,實則講的盡是九宮圖裡的高深學問。心中暗自盤算,梁蕭要麼學不成這門武功,要麼就得乖乖讀書向學,方能明白這些深奧道理。如此一來,或能因勢利導,教授他聖人之言、仁義之道,循循誘導,總叫這小子脫掉劣習,歸化正道。 梁蕭從小練武,少了許多童真樂趣,對學武一事早就厭煩不堪,只是為博母親一粲,才咬牙苦撐。一聽父親要傳功夫,甚是怏怏。無精打采到得房裡,梁文靖卻是有意刁難,連九宮圖也不擺,張口便說拳理。梁蕭自來練武,都是擺拳紮馬,從沒聽過練武還要學這些古怪學問,真是越聽越覺糊塗,初時尚且苦忍,不到日中,便覺乏味已極,耳朵朝著老爹,眼睛卻盯著窗外枝上活蹦亂跳的鳥兒。 梁文靖見狀,心中大惱:「這小子怎麼瞧都不像我。到底是不是我兒子?」想到這裡,又覺轉錯念頭,對不起妻子,當下自怨自艾一番,說道:「蕭兒啊,你瞧不起這路掌法麼?」 梁蕭撓頭道:「爹爹,這掌法也能打人麼?」梁文靖搖頭道:「這掌法後發制人,是自救和救人的功夫,不是打人的功夫。」梁蕭笑道:「媽說打架先下手為強,後動手的遭殃!」 梁文靖道:「蕭兒,你不知道,世上的武功千萬種,不盡是先發制人。『三才歸元掌 』縱然後發制人,也不輸給先發制人的武功。」他想了想,道,「這樣吧,你武功不是學得很好麼?我這就站著,不動一個手指頭,也能摔你幾下。」 梁蕭眨眼直笑。梁文靖也笑道:「你不信?好啊,你碰著我一片衣角,就算我輸。」 梁蕭一貫好強,聽了這話,笑道:「好……」話沒說完就撲上來,想攻老爹個措手不及,哪知一撲落空,梁蕭抬眼瞧去,卻見梁文靖斂襟站在原地,笑眯眯的,就像從未動過,不覺心中怪訝。打起精神,伸手去揪他衣襟。 梁文靖見梁蕭來勢兇猛,身形忽偏,立地轉了個圈兒,輕輕巧巧讓開這一撲。梁蕭一身力氣使在空處,收勢不住,頓然摔了個野狗搶屎,心中好生不服,跳起來又撲。但梁文靖將三三步練到隨心所欲,四十五步之內,梁蕭哪裡沾得上他的影子。須臾間,又被他借力打力,連摔兩跤。梁蕭性子倔強,越輸越要打,摔倒又咬牙爬起,爬起了又摔倒,一直鬧到傍晚,蕭玉翎瞧得心痛已極,忍不住將兒子拉到身邊,軟語道:「好啦好啦,蕭兒,今天就到這裡,明日再比過。」梁蕭一身瘀青,愣了愣神,猛地鑽進臥室。 不一時,蕭玉翎聽得房裡傳來嗚咽聲,不由發起惱來,罵道:「死呆子,你幹麼這樣較真,讓他抓住一回,會少了你一塊肉嗎?」梁文靖道:「這孩兒太過好強,不磨磨他的性子,日後遇上當真厲害的人物,怎麼得了?」玉翎氣道:「要磨他的性子,也該由我來磨,誰要你多管閒事。」晚飯也不做了,恨恨返回臥房,將門重重摔上。梁文靖沒奈何,這一夜只得睡在客房。 次日淩晨,梁文靖還在夢裡,忽聽到有人敲門,披衣一瞧,卻是梁蕭。小傢伙二話不說,拖著他就到了院子裡,說道:「我來抓你。」便退開兩步,猛然撲上。文靖只得旋身閃避。就這般,父子二人便在疏星殘月下,閃轉騰挪,足足鬥了一個早晨,梁蕭固然免不了摔跤,但摔的次數比昨日少了。梁文靖不由暗暗稱奇:「這小傢伙雖然頑劣,但也是個鬼靈精,一夜工夫,就明白了留有餘地的道理,嗯,今日摔他,難了些呢!」再瞧兒子鼻青臉腫的模樣,心頭一軟,緩下身形,讓梁蕭一把抓住衣襟,歎道:「蕭兒,你贏啦,爹爹輸了。」 哪知梁蕭小嘴一撇道:「爹爹故意讓我的,我要學你的本事,我要學不動手就能摔人的本事……」眼圈兒一紅,便要哭出來。梁文靖深感意外,繼而喜之不勝,忙道:「好啊。不過,我跟你說,要學好這門功夫,就得好好念書。蕭兒,你受得了麼?」梁蕭道:「若能學這麼好玩的本事,我就受得了!」梁文靖暗喜,竭力繃著面皮道:「那就先從基本學起。上個月村裡請來了夫子,你真想學,明天就去跟夫子念書。」梁蕭道:「爹爹,我要跟你學。」梁文靖道:「我還要耕田種樹,哪有閑功夫教你?我今天就去告訴夫子,明日你就上學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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