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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花無媸轉身拔劍在手,驀地厲聲喝道:「清淵,太乙分光。」花清淵手握劍柄,眉宇間卻露出幾分猶豫。童鑄大大邁前一步,昂然道:「好啊,花無媸,你要用外人的功夫來對付我們嗎?若你要刺。」他指指心口,冷笑道,「往童老三這裡刺,看看是紅的還是黑的。」

  花無媸一怔,劍尖微微下垂。童鑄面對眾人,將背脊盡皆賣給了她,高叫道:「花無媸,你可知我們四個老頭子,為何要處心積慮與你作對?」他頓了一頓,道,「只因為那個外人害死了你親弟弟無想。」花無媸怒道:「你胡說什麼?」童鑄冷笑道:「當年若非那人逞強,與蕭千絕結下冤仇,蕭千絕怎會趕到天機宮,無想又豈會重傷不治?如果還讓他的兒子鳩占鵲巢,我們幾個老頭子就不用活啦。」花清淵神色一變,茫然望著母親,敢情童鑄說的事,他也是第一次聽到。

  童鑄轉過身來,逼視花無媸道:「我再問你,靈鶴秋山到底怎麼死的?」花無媸怒道:「我早說過了,他是服毒自盡。」童鑄冷笑道:「他為何服毒自盡,恐怕你最明白。」 花無媸臉色微變,寒聲道:「童鑄,你越發放肆了!」童鑄冷笑道:「大夥兒都明白,秋山對你花無媸用情極深,以致終身不娶。哼,後來那人與你鬧翻,他更是癡念不絕。六年前那天他自盡之前,曾經來找過你,是也不是?」

  眾人目光盡都落在花無媸臉上,花無媸目光閃爍,良久方道:「不錯。他確是找過我,對我說了許多無禮的話。」她原本極不願說出此事,但事已至此,不能不說個明白。童鑄臉色發白,仰天厲笑後恨聲道:「那麼,你就不留情面,罵了秋山一通,對不對?」花無媸道:「那是自然。只不過,事關秋兄清譽,我始終隱瞞不說。」

  童鑄又是長聲厲笑,笑著笑著,眼中突地流下淚來,澀聲道:「清譽,嘿嘿,清譽,怕是為了你花無媸的清譽吧!秋山對你一片癡心,天地可鑒,你卻對他如此心狠。可憐秋山丹青之技獨步當世,卻毀在你這薄情寡義的婦人手裡……」八鶴之中,童鑄與秋山最為友善,對秋山之死也最為痛心,話未說完,已是淚流滿面,驀地咬牙道,「花無媸,六年前得知秋山死因,老夫便立下重誓,不扳倒你花家,決不罷休。」

  花無媸眼見在場眾人無不動容,暗自凜然,冷冷道:「童鑄,秋山見我之事十分隱秘,你又從何而知?」童鑄道:「你不必管。」花無媸道:「好,我不管,你既然六年前便知道此事,卻也難為你性如烈火,竟能隱忍如此之久?」童鑄經她一說,自覺失言,揚聲道:「總而言之,這六年來我也沒用陰謀詭計,只求堂堂正正勝你一場,這開天大典,老夫等得久了。」

  花無媸眉間如罩寒霜,冷笑道:「什麼堂堂正正?怕是給他人做嫁衣吧。」童鑄一愕,眼角不由自主瞥向明歸。花無媸微微冷笑,瞧了童鑄一眼,淡淡道:「童老三,你霹靂火性,膽氣有餘,但心機未免淺露。」又瞧了修穀一眼,冷笑道,「你修老六面和心軟,鮮有主見;至於左老二麼,雖有幾分算計,但氣量狹隘,不成大器。」她說到這裡,目光轉向明歸,兩人四目交接,空中似有火光迸出。只聽花無媸冷冷道:「唯有你明老大,膽識俱佳,計謀深沉,今日之局,恐怕籌謀已久了吧?」

  明歸淡淡一笑,漫不經意地道:「其實童老三說得雖然不差,但都不是主因。歸根結底,花清淵武功不及三秋,憑什麼做宮主?常言道: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嘿嘿,花家執掌天機宮四百餘年,如今也該退位讓賢了吧?」花無媸冷哼一聲,道:「這才是你的真心話吧。」明歸哈哈笑道:「你一介女流,欺花家男丁盡喪,做這宮主已是勉強。三十年前天機宮就該易主,但看在你才智高妙,無人能及的份兒上,大夥兒容忍至今,已算對得起你花家了。」

  花無媸冷笑道:「只怕沒這麼簡單,這個什麼東鱗西爪功,以你的天資,可不是三五年工夫創得出來的。我倒是奇怪,你怎麼學到花家的獨門功夫?」明歸慢條斯理地道: 「你記得當年蕭千絕闖山之事嗎?」花無媸道:「那有什麼干係?」明歸道:「當年在石箸雙峰下,天機宮高手盡出,與他交手,那一次人人都出了絕招。老夫湊巧留了點兒心,雖沒記全,卻也記了個五六成。況且三十年來我時時留心,從沒閑著。至於心法,雖然花家為長久統治一方,只允自家一門通曉三十六絕,但殊不知天機武學與數術相通,彼此皆有脈絡可循。不過真正融會貫通者,卻不是老夫,而是我侄兒三秋!」他娓娓道出多年謀劃,了無愧色。眾人瞧著明三秋,只見他笑容始終不改,不由紛紛忖道:「平日裡看他謙沖和氣,沒料到竟能自創武功。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花無媸一挑眉,冷笑道:「明歸,我雖知你城府甚深,但確沒料到你心計如此了得,三十年前便開始謀劃。」明歸嘿然不語,花無媸望著左元等人道:「此人說的你們都聽到了,他不過是要奪取宮主之位,你們跟著他,最後也是明家人做宮主,對你們有何好處?」 左元笑道:「花無媸,你不用挑撥離間。三秋才氣過人,論武,有流水公之能,論算,有元茂公之才。智謀心計,更非他花清淵可比。良禽擇木而棲,只有如此人物,方能領袖群倫,將天機一脈發揚光大。」其他三人皆覺有理,連連點頭。

  花無媸氣結道:「好啊,我天機宮歷來以韜光養晦、守護典籍為任,你卻說要發揚光大?真是豈有此理。別忘了,葉釗、楊路、還有伯符,都還在我這邊!鹿死誰手,還未成定局。」說著向葉釗、楊路看去。葉、楊二人雖然與花清淵交好,但到這個時候,也是心生猶豫,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花無媸心頭頓時一窒:「看來,除了伯符顧念舊恩,忠心不貳,就只有『太乙分光劍』可恃了。好,今天就拼個你死我活。」她握劍之手微微一緊。

  忽聽明三秋長笑一聲,朗聲道:「宮主忒也小家子氣了,明三秋絕非要恃強奪位,更不願天機宮血流成河,要麼方才一拳,淵少主不死即傷了。其實說來說去,宮主是以血緣定人,我與各位叔伯卻都認為,宮主之位能者居之,唯有武功算術均能服眾,方可成為天機宮主。如今我僥倖勝了淵少主半招,宮主若不反對,我再和他比一比算術。若明某敗了,轉身便走,永不踏入天機宮半步;若是僥倖又勝,宮主怎麼說?」

  他這幾句話說得光明正大,眾人紛紛點頭。有人叫道:「不錯,今日不能技壓全場,日後怎麼服眾?」「是呀,風水輪流轉,花家也該讓一讓了。」「以算術定輸贏,勝者為主!」一時間議論紛紛,喧囂不已。

  花無媸眼見大勢已去,心底裡歎了口氣。卻聽花清淵歎道:「無須再比了吧,只求三秋兄當了宮主,不要為難我花家就是……」明三秋正色道:「這個不用花兄說,我以人頭擔保,花家衣食住行一切如舊,決不為難半分。只是,花家的九大絕學與太乙分光劍劍譜全得交出。」花無媸冷笑道:「好啊,到底露出狐狸尾巴了!」明三秋笑道:「既為一宮之主,不知鎮宮絕技成何體統?」花無媸見他志得意滿,竟視宮主之位為囊中之物,一時怒不可遏,揚聲道:「清淵,和他比!哼,元茂公之才?我倒要看看,這廝有沒有先父一半本事?」

  花清淵秉性沖淡,對這宮主之位本無興致,但又不好違逆母親,只得應允。明三秋笑道:「如此正好,勝敗皆是磊落。淵少主,你我各出一題如何?」花無媸揚聲道:「慢來,老身尚是宮主,題目當由老身來出!」明歸冷哼一聲,道:「若你先來個『日變奇算』、再來個『元外之元』,大家都要拍屁股走人。再說你素來不守規矩,難免沒有告訴你兒子算法!」花無媸粉面生寒,正欲反駁,卻聽明三秋笑道:「無妨,只要不是元外之元,隨你出題難我!」

  梁蕭聽到這裡,心頭大震,幾覺難以置信,半晌方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們也解不出 『元外之元』!」他有生以來,雖然受過許多苦楚,卻從未受過如此欺瞞。想到這裡人人知情,唯獨自己蒙在鼓裡,平白受了五年苦楚,幾乎送了性命。他越想越覺難過,一時鼻酸眼熱,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眼前迷糊一片,舉目望去,四周眾人也似變了模樣,心中只是大叫:「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花無媸的話是假的,花慕容的話是假的,就是花大叔對我也是假的……」一時間,他悲憤無比,只覺人人可憎,再也不想稍留片刻,一拂袖轉身欲走,誰知掉頭之際,忽見曉霜怔怔地盯著花清淵,神色惶惑,沒來由心頭一酸:「天機宮裡,也只有她是真心對我,教我識字算數,又百般開導我,讓我從天機十算中解脫出來,如今她受惡人欺辱,我舍她而去,豈非無情無義?」想著步子一頓,猶豫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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