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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八


  他武功絕頂,靈覺驚人,直感到梁蕭便在左近,可無論他輕功如何了得,偏偏捕捉不到他的影子。

  一時心中慌亂,只顧狂奔。

  奔了約摸大半個時辰,怪老頭惱將起來,跺足怒道:「臭小子,不和你捉迷藏了,快滾出來!」他扯著嗓子叫駡一陣,不見人應,端的氣急敗壞,一屁股坐在地上,拉扯鬍鬚,拉得痛了,叫駡兩聲,複又再扯,大生悶氣。

  原來梁蕭推動巨石,實是結成一座石陣。怪老頭懵懵懂懂,自然參不透其中奧妙,雖覺梁蕭並未走遠,卻想不到梁蕭正是借眼前這堆亂石藏身。此時梁蕭藏在石後,瞧著怪老頭發瘋弄癲,不由暗暗好笑,暫且定下心來,凝神想像如何與怪老頭動手,如何變招,思索一陣,忽地繞過巨石,笑著招呼道:「老爺子。」

  怪老頭久不見他,正在發愣,忽見梁蕭出現,又驚又喜,叫道:「好小子,看你往哪裡逃。」他縱身逼近,伸手便抓。梁蕭閃身卸開來爪,呼地還了一掌。怪老頭沒料短短工夫,梁蕭竟有了反擊之能,真是不勝之喜,哈哈大笑,變爪為掌,橫扣梁蕭手臂。頃刻間,兩人一進一退,拆了二十來招,梁蕭眼看技窮,忽又將身一閃,躲人石陣中苦思對策,直待另有高招,方又現身。

  兩人斷續鬥了半日,怪老頭想不通石陣古怪,反被梁蕭把握主動,欲鬥則鬥,欲走則走,再不受他掌控。直到夜中,梁蕭才出陣謀來飯食,悄悄遞到怪老頭身邊。怪老頭久而久之,心中生出執念,認定梁蕭無論如何總在附近,絕沒走遠,加上樑蕭來去小心,他又頭腦不清,是以見了飯食,也不多想,只顧大吃,吃完便睡,待到梁蕭出現,方又與之比鬥。

  如此這般,兩人日夜纏鬥。梁蕭專心破除舊學,另創新招,渾然忘了身在何處。初時,他尚須設想好諸般變化,才敢動手,到後來漸能隨機應變,臨陣創變新招。怪老頭偶爾雖也能模仿一招兩招,但苦於梁蕭變招奇巧,兩三招之後,便難為繼,此老生平執著勝負,恨不能天下人人武功超凡人聖,好當對手,眼看梁蕭每出現一次,武功便似有所精進,心中端的歡喜不盡,時間一長,對梁蕭隱身石陣之事也不再計較,幾次將他制住,也捨不得留在身邊,重又將他放回陣中,眼巴巴盼望這年輕人再次出現時,又能厲害幾分。梁蕭若無進步,他反而百般不喜,大聲喝罵,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意。

  三月時光晃眼即過,梁蕭沉浸于武學,日夜拼鬥,每至筋疲力盡,艱辛之處雖說生平未有,卻也略可借此排解心中苦悶。偶爾,他出陣採買衣食,隱約得知,這些日子,阿術攻破揚州、泰州,宋將李庭芝以身殉國,宋軍精銳至此覆沒殆盡,但元廷西北軍事也日益吃緊,蒙古諸王與忽必烈打得翻天覆地,元朝大軍紛紛北還,宋軍殘部趁此機會,在各地重振聲威,圖謀複國,可說天下紛擾,五日無之。梁蕭聽在耳裡,厭倦至極,只想與這來歷不明的怪老頭如此切磋武學,了卻殘生。

  這一日,兩人拆到百招上下,梁蕭到底輸了一招,當日已鬥三場,他精疲力竭,不及躲入石陣,便一頭躺倒,呼呼喘氣。怪老頭與他相交日久,彼此親近了許多,見狀也不為難,自去一邊呼喝揮拳,打熬功力。

  梁蕭喘息半晌,始才回過氣來,不想心神一懈,腦海中竟又掠過以前經歷的那些慘烈戰事。他不由得渾身發抖,閉上雙目,竭力按捺心神,好容易將那些金戈鐵馬從心頭拋開,不料腦海又露出那張白嫩圓臉,一雙大大的眼睛,正脈脈望著自己,滿是淒然不舍之意。

  刹那間,他只覺萬念俱灰,轉眼望去,怪老頭手舞足蹈,神采飛揚,半點憂慮也無,不由得深深羡慕起來:「若我也能如他一般,將所有往事忘個乾淨,該有多好。」雖如此想,卻自知要忘掉這些事有如登天,當下又歎一口氣,尋思道:「這些天只顧和老頭切磋武學,倒忘了他的健忘之疾。我與他相識一場,總不能袖手旁觀,讓他老大年紀妻離子別,流落江湖。」

  他主意已定,便叫過怪老頭,連哄帶騙,將他騙到一處醫家,請大夫診斷。那郎中見二人衣衫檻褸,心中先有八九分不喜,生恐兩人白醫,遲疑再三,把住怪老頭脈搏,沉吟一陣,方道:「氣血充盈,百脈俱和,並無任何病兆!」梁蕭皺眉道:「您瞧仔細了,他或許患了健忘症」那大夫早巳不耐,一瞪眼道:「健忘也算症麼?人老健忘,在所難免。想當年老夫讀書,過目不忘,現今看書,一百個字記不得兩三個,若這病也能治,我還想請人治呢!」

  梁蕭心知此人以貌取人,甚是震怒,但他歷經劫難,再非往日烈火之性,終究沒有發作,只冷笑一聲,轉身出門,與怪老頭又訪了幾處名醫,均是一般口吻,好些的來個不睬不理,涼薄的甚至冷嘲熱諷。

  怪老頭大不耐煩,梁蕭也憋了一肚子火氣,尋思道:「看來這病非是尋常大夫能醫!記得當年在天機宮時,曉霜曾說,惡華佗吳常青住在嶗山。吳大先生脾氣雖壞,但號稱華佗,醫術該是好的,俗語道『死馬當作活馬醫,我拼著受他些閒氣,去碰一碰運氣也好!」

  梁蕭當下哄騙怪老頭道:「我認識一名絕頂高手,住在嶗山,你想不想與他會會?」 怪老頭一聽,精神大振,連聲道:「妙極妙極。」也不問究竟,一把拽起梁蕭,便往南走。梁蕭忙道:「錯了,當往北方才是。」

  拉過怪老頭,向北步行。

  走了一裡許,怪老頭就嫌梁蕭太慢。他輕功本高,興之所至,只在梁蕭肘間一托,又拽起他馳足狂奔。梁蕭奔跑不過,惟有使出那夜從怪老頭鼾聲中悟出的吐納之術。呼吸之間,兩腿間頓時生出無窮氣力,只想奔跑,再借怪老頭拖拽之力,倒也勉強追趕得上。只是一旦如此行功,便非奔至累倒昏厥,不能停止。

  如此折騰幾回,梁蕭漸漸摸出門道,行進間留心怪老頭舉動,漸漸發覺此老奔跑之時,步法大有講究,時如鹿奔,時如兔走,時如狸翻,時如魚躍,身處不同地勢,便有相應步法身法。梁蕭依法而行,頓覺輕快許多,再揣測怪老頭氣血運行,呼吸吐納,依法仿效,又多了幾分回氣還神的餘地,久而久之,再無氣竭之象,不禁暗喜道:「這種吐納術一旦施展,體內精力非狂奔不能宣洩。但如何宣洩卻大有門道,便如橫財飛來,良賈自能量入為出,錢中生錢,敗家子卻只求一時痛快,花光了賬;武學之理,大抵如此!」

  又想道:「我一旦如此吐納,勢必拔足飛奔,這老爺子夢中尚且如此呼吸,為何卻能安睡如故?」他揣摩不透,心知怪老頭定是另有秘法,不為外人所知。

  兩人行色匆匆,這一日,遙見前方大江西去,甚是壯觀。梁蕭正想尋船渡江,突見怪老頭找來根破竹篙兒,嘻嘻哈哈,直奔江水而去。

  梁蕭驚道:「老爺子,快回來……」話音未落,卻見怪老頭手掌斜出,掌風如刀,折下一截竹篙,「噢」地擲出,只在那斷竹落水之際,身子一晃,躍過三丈之遙,身子斜傾,幾乎與江水持平,左腳點在竹上,斷竹微沉,順他去勢,又滑出兩丈,帶起一溜兒白色水跡。

  怪老頭不待斷竹下沉,再折一截,如前法擲出,然後一個筋斗翻出,落江之際,又在三丈之外。如此反復再三,一支竹篙尚未用盡,他已飛渡大江,在對岸叉腰大笑。梁蕭瞧得有趣,也尋來一支較長竹篙,學他模樣,折竹擲出,飛身躍上,誰知一腳差了數寸,沒能踩上竹節,腳下一滑一沉。只聽「撲通」一聲響,梁蕭四腳朝天,早已跌人江中,方知這手腳上的本事,差了一分半分,結果便大不相同,一時間又羞又愧,惟有硬起頭皮,老實游過江去。

  怪老頭見他狼狽模樣,早已笑得打跌,梁蕭爬上堤岸,怒道:「都怪你肚皮裡開花,想出這種饅主意!」怪老頭哈哈笑道:「誰叫你自不量力,來學我乘風蹈海?」梁蕭心念一動:「這老頭怎會說這般雅詞?莫不是他這絕世輕功本就叫做乘風蹈海,被他一時順口,叫了出來?」想起那乘長風、蹈四海的風流氣派,不覺悠然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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