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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七


  花曉霜搖頭道:「好死不如賴活!」頓了一頓,低聲道,「但若……但若你再傷人,我寧死也不救他!」

  她萬般無奈,方才出此要挾,話一說出,嘴裡說不出的苦澀。哈裡斯朦朧間聽得二人對話,奮起精神,呻吟道:「宗師……我不要死……」賀陀羅原想殺光眾人,給哈裡斯報仇,再給他一掌,了其殘生,但此刻聽他一叫,心頭微微一軟,冷笑道:「女大夫,洒家只問你一句,他這傷到底有治無治?」說罷目不轉睛盯著花曉霜,只待她說個不字,便大開殺戒。

  花曉霜沉吟道:「腿是治不好了,但我盡力一試,或能保住性命……」話音未落,手腕已被賀陀羅扣住。花曉霜心驚,不由使出「轉陰易陽術」。賀陀羅只覺掌下寒流湧動,心中暗凜,他內力高絕,略提真氣,「九陰毒」便如石沉大海,消失無蹤,便冷笑道: 「也罷,若是救活我兒子,洒家一高興,饒你幾個性命,哼,若有個三長兩短……」眸子精光四射,掃過眾人,緩緩道,「洒家自有法子,叫你們生死兩難」抱起哈裡斯,將曉霜拽人艙裡。阿灘此時寒毒稍減,只怕落單受辱,也站起來踉蹌跟人。

  花生愣愣望著四人消失,動也不動。此時柳鶯鶯受制穴道稍有鬆動,一口氣沖上喉頭,說出話來:「花生……你抱了咼兒,攙我去艙邊去。」花生神不守舍,依言將二人帶到艙邊,然後又望著船板發怔。

  柳鶯鶯情知大敵當前,時光寶貴,趁賀陀羅心意未變,抱元守一,運氣沖穴。趙咼驚累交加,呆坐一陣,便迷糊睡去。

  花曉霜看過哈裡斯傷勢,將水煮沸,洗淨傷口,又想起行李中尚有金創藥,便取來與他外敷包紮。

  哈裡斯腿傷稍好,內傷又發,咳血不止。花曉霜道:「前輩,令郎內腑受損,要醫本也不難,可少了幾樣藥材。」賀陀羅冷道:「不論你用何辦法,總之治得不好,酒家自有說法。」說著取出從背後取下般若鋒,花曉霜心頭一驚,只當他要出手傷人,卻見他好似閨中女子一般,對著鋥亮的刀脊左看右看,將蓬亂的頭髮捋順,再將臉上數根鬍鬚一一拔去,然後又左看右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淡然道:「小丫頭,你瞧我是不是年輕了許多?」 花曉霜一怔,未及答話,阿灘早已賠笑道:「少說年輕十歲。」賀陀羅斜眼瞥他,目有怒意。阿灘心中咯瞪一下,忙道:「不對,再仔細瞧來,年輕三十歲也不止!」賀陀羅這才心滿意足,笑道:「過譽了些,能年輕二十歲就差不多了。」阿灘連聲諾諾,心頭卻罵個不停:「不要臉的老羅刹,又老又醜,還要強扮小白臉子。」

  花曉霜沉吟道:「既然沒有適合藥材,便尋個物事,權且替代一下。」賀陀羅道: 「什麼物事?」花曉霜道:「咼兒的小便。」賀陀羅跳將起來,怒道:「豈有此理,你要我兒吃尿?」花曉霜歎道:「先生別惱,現今船在海上,藥材缺乏,只好就地取材。童子尿既名輪回酒,又稱還元湯,專能醫吐血咳血、跌打損傷的!」

  賀陀羅神色狐疑,打量她一番,看她是否故意設套,讓自己受辱。但見她始終神態從容,不由冷哼一聲,走出艙外,伸手便抓趙咼,花生看見,高叫一聲:「老頭兒,你作什麼?」伸臂便擋。賀陀羅生平最恨他人稱呼這個「老」字,花生竟當著眾人叫了聲「老頭兒」,大幹其忌,當即面色陡沉,左手一縮,引得花生心神懈怠,右手忽出,一個巴掌抽在他臉上,花生雖有神力護身,仍是好一陣頭昏眼黑,口裡腥鹹,吐出一口血沫。

  賀陀羅提過趙咼,轉人艙中,提了個瓦缽,喝道:「把尿撒在這裡。」趙咼此刻似醒非醒,揉著雙眼,懵懂不解。賀陀羅焦躁起來,喝道:「聽到沒有?」趙咼撇著小嘴要哭,卻挨了一記嘴巴,賀陀羅揪住他,撕掉褲子,催動內力,要逼他尿將出來。誰知趙咼驚懼已極,不待他內力催至,早已屎尿齊流,盡都滾進缽裡。賀陀羅忙道:「慢來,慢來,只許拉尿,不許拉屎。」情急之下,伸手去捂,但哪裡堵得住,只白白摸了一手臭屎。阿灘從旁看見,雖然有傷在身,也忍不住咧嘴直笑。

  賀陀羅側目怒視,阿灘頓時低下頭去。賀陀羅將缽中屎尿傾人海裡,怒道:「再來 ……」揪住趙禺,還想逼出幾滴尿水,誰知趙咼越是驚恐,越發撒之不出。賀陀羅見他眼淚流了不少,尿水卻沒落一滴,方知此事急切不得,心中惱怒,罵了兩句,便拿飲食過去,讓趙咼美美吃了一頓,好說歹說,總算騙出一泡童便。花曉霜配藥給哈裡斯服下,過了半個時辰,咳血之症果然好轉。賀陀羅暗暗稱奇:「這中土醫術果然有些門道,人尿也能人藥?嗯,洒家想要駐顏長生,須得向她請教請教。」打定主意,臉色頓時和善許多。

  花曉霜胸中光風霽月,恩怨不縈於懷,見哈裡斯痛苦難忍,動了醫者心腸,全心照拂,只求減其痛苦。賀陀羅見兒子氣色好轉,脈象漸和,不禁歎道:「女大夫,多虧你了。」 阿灘從旁見了,乞道:「女大夫,你大量大人,也給咱解毒則個。」花曉霜以「九陰毒掌」 傷了他,頗有幾分魄疚,聞聲道:「你伸手過來。」阿灘略一猶豫,伸過手腕,花曉霜把脈片刻,覺出「九陰毒」遊走不定,不似自身那般頑固糾結,想了想道:「我說個法門,你學著慢慢化解好了。」當下將「轉陰易陽術」截取一段說與阿灘。但這門心法暗合中土醫、道兩家至微妙理,阿灘一個吐蕃番僧,哪能明白其中精義,聽了一遍,心中仍是糊裡糊塗。

  賀陀羅忽道:「這門心法裡,似乎含有極高明的內功。」敢情他一派宗師,又通漢學,一聽之下,便即意會。花曉霜道:「不錯,這本是道家的修仙秘法,也有醫家的養生之道。」 賀陀羅雙目一亮,擊掌笑道:「洒家對這道家仙法仰慕已久,不知女大夫能否指點一二?」 花曉霜全無機心,便道:「好是好,但須得先給他解毒才是。」賀陀羅道:「他學得是吐蕃的密宗內功,傳白天竺,與洒家的瑜珈術一脈相承,與中土內功截然不同,你說了他也不懂。這樣罷,洒家把道理說與你聽,你斟酌斟酌,再作計較。」當下危襟正坐,將天竺脈理從頭說來。

  天竺脈理源自婆羅門教,與中土脈理大相徑庭。中土脈理不離十四經脈、奇經八脈;天竺脈理卻有三輪七脈之說。三脈是三條氣脈,即中脈、左脈及右脈;七輪為頂輪、眉間輪、喉輪、心輪、臍輪、海底輪、梵穴輪;自成一體,別有微妙。花曉霜脈理之精,當世少有,一邊聽賀陀羅講述,一邊與中土脈理印證,不明之處,便出口詢問。賀陀羅一則要學道家長生之術,意探曉霜口風,二則有意賣弄,故而並不藏私,盡心講解。放眼天下,天竺內功之精,無人能出賀陀羅之右,抑且他為求駐顏長生之法,精研天竺醫學,見識高明;花曉霜聽他這一席話,獲益良多,暗歎中土之外,竟有如此博大醫理。

  柳鶯鶯運功良久,沖透穴道,睜眼一瞧,卻見花生蹲在那裡只顧發呆,便叫了聲: 「花生……」花生回頭望她一眼,環眼裡忽地流出淚來。柳鶯鶯一愣,忽見小和尚雙手按地,光頭向下一磕,蓬得一聲,將船板頂了個窟窿,然後向左一跳,以頭搶地,又撞了個窟窿。只聽悶響不絕,船板上便多了五六個窟窿;花生一面頭撞,一面大哭。柳鶯鶯看得詫異,忙道:「你幹什麼?把船撞碎了,大夥兒都要去喂鱉魚!」花生一個激靈,停了下來,落淚道:「俺沒用,救不得曉霜……」柳鶯鶯跳起來,給他光頭上狠狠一記,叱道: 「你不去救,怎知救不得?」花生道:「俺打不過老頭兒!」柳鶯鶯心頭一沉:「那白髮老賊確是不好對付。」

  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法子,轉眸看去,卻見雲殊面如金紙,靠在艙邊。

  柳鶯鶯見他如此模樣,心頭一酸,走上前去,澀聲道:「你暗算梁蕭的時候,想到如今麼?你雖對我有恩,但……但你殺了梁蕭,這個仇非報不可……」猛地將心一橫,抬起掌來,雲殊慘然一笑,道:「國破家滅,空有此身,生有何歡,死何足懼!」柳鶯鶯見他神意蕭索,心中也是一陣淒涼,終於收掌歎道:「眼下大海茫茫,我不殺你,老天爺也會殺你。」走回花生面前,說道,「花生,你怕死不怕?」花生道:「怕!」柳鶯鶯秀眉大蹙,道:「你不想救曉霜?」花生道:「自然想的。」柳鶯鶯氣惱道:「你既怕死,又要救人,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事到如今,唯有與白髮老鬼拚個死活,你若害怕,便不用跟來。」轉身便向著艙中走去,雲殊忽地睜眼道:「柳姑娘,等我傷勢好轉,或許可以助你一臂……」柳鶯鶯啐了一口,道:「我寧死不要你幫。」雲殊瞧著她身影沒人艙內,心中難過之極,掙了一下,終究無法起身,不由得闔上雙目,流出兩行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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