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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一


  九如當先引路,花曉霜問道:「蕭哥哥,你怎麼不編曆法,到這裡來了?」梁蕭道: 「還編勞什子曆法?捅出這麼大的漏子,若非九如大師,瞧你怎麼收拾。」花曉霜抿嘴一笑,撫他臉上面具道:「這面具哪裡來得,怪嚇人的。」梁蕭隨口道:「在街上順手拿的。」 花曉霜笑道:「早知道,也給我拿一個。」梁蕭白她一眼,道:「你女孩兒家,戴這醜怪面具做什麼?那裡有觀音菩薩,下回遇上,我給你買一個。」花曉霜聽他如此說,便知他怒氣已平,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眾人隨著九如,彎彎曲曲鑽進一個小巷,盡頭處是一個破舊小廟,廟內神像只剩一堆泥土,門前坐著個老者,紮道士髻,穿和尚袍,白髮稀疏,皺紋滿面,眾人到時,他正靠在門框打瞌睡。九如伸棒將他敲醒,笑道:「朱餘老,來了客人啦。」朱余老張開渾濁眸子,也不說話,向眾人咧嘴笑笑,露出寥寥幾枚牙齒,而後拄了拐杖,向巷外慢慢去了。眾人見他紮道髻,穿僧袍,卻有個俗家姓氏,不倫不類,均感好奇,目送他去得遠了,方才踅進神像後一進小院。庭院正中有一株粗大榆樹,亭亭如蓋,兩側卻是廂房。

  九如笑道:「權且坐坐,勿須客氣。」梁蕭摘下面具,道:「大師就住這裡?」九如道:「不錯。」花曉霜忍不住道:「大師,那位朱老先生當真……當真有些奇怪呢!」九如笑道:「有什麼奇怪?他原本是道士,朱余老是他俗家姓名,後來八思巴與全真教御前鬥法,全真教輸了個精光,從掌教護法到看茶的小廝都被按在地上剃了光頭,普天下的道觀十有六個變成了喇嘛廟。這裡本也是道觀,道士害怕,一哄散了。這朱餘老年紀大,跑不掉,只得穿了袈裟做和尚。不想剛做幾天,便有市井潑皮欺他老弱,要強佔寺院。幸被和尚遇上,管上一管。但這朱餘老病弱不堪,廟中又無香火,和尚便讓他還俗,將廟產租賃出去,少少課些錢米,聊以度日。」

  花曉霜動容道:「大師你這麼做,豈不褻瀆了神佛?」九如睨她一眼,冷笑不語。梁蕭深知這和尚藐睨俗法,不可以常理度之,便道:「曉霜,這朱餘老年老體弱,若不這般打理,豈非生生餓死了麼?佛法雖是濟世之道,但若不能濟小,焉能濟大?」九如拍手笑道:「好個不能濟小,焉能濟大,這話說到和尚心裡去了。」梁蕭笑笑,問道:「大師可與那些喇嘛認識?」九如笑道:「和尚的拳頭倒是認識好幾個。」

  梁蕭待要細問,卻見朱餘老提了個大竹籃進來。人還未到,酒氣肉香便已撲鼻而來,花生口涎直流,跳將過去,撕下一條雞腿便吃。九如一不留神被他占了先,不禁怒道: 「沒大沒小,豈有此理!」揮棒便打,花生一不留神,屁股挨了一記,繼而又被絆了個筋斗,但他嘴裡狼吞虎嚥,絲毫不停,待得翻身爬起,手中只剩了一根光溜溜的雞骨,他還沒解饞,將雞骨頭舔了一遍,圓眼兀自盯著竹籃,骨碌碌亂轉。

  梁蕭贊道:「想必小和尚這挨著打吃肉的本事是打小練出來的,佩服佩服。」九如哼了一聲,朱餘老呵呵直笑,將酒肉果子擺上桌案,拄著拐杖,又去門口打噸去了。

  吃喝半晌,梁蕭提起前問,九如笑道:「也沒什麼好說。我在山東時,遇上幾個喇嘛強搶民女,來坐什麼歡喜禪……」花曉霜奇道:「什麼叫做歡喜禪?」九如道:「你是女娃兒,這話說明白了,可不大方便。」花曉霜見他神態詼諧,隱約明白此事關涉羞恥,一時滿面通紅,不敢再問。九如瞅她一眼,笑道:「奇怪,公羊羽猖狂玩世,卻生了這麼個扭扭捏捏的小孫女,也算報應了。」花曉霜瞪大眼道:「你怎麼知道他是我爺爺?」九如道:「還不簡單麼?你方才跟龍牙上人對敵,用了花家秘傳的『風袖雲掌』,公羊羽是花家的贅婿,瞧你這點年紀,若不是公羊羽的孫女,難道是他女兒?若是如此,公羊羽老蚌生紅珠,未免驚世駭俗……」梁蕭聽老和尚越說越不堪,忙岔開話道:「九如大師,如此說來,那位瘦喇嘛便是龍牙上人了,他的掌力有些門道。」九如道:「那廝的『大圓滿心髓』有七成火候,一手『荼滅神掌』也算不差。

  但說到厲害,他師弟獅心法王的『慈悲廣度佛母神功,以柔克剛,更勝半籌。「梁蕭道:」獅心是那胖大喇嘛麼?大師與他交過手?「九如笑道:」方才說了,我在山東遇上的那群喇嘛,就是他倆的徒子徒孫。原本和合雙修,也無不可,但須得兩相情願才是。那幫子臭喇嘛借修行之名,行姦淫之實,可惡之極,和尚看不過眼,一把火將那鳥寺燒了,再把那群臭喇嘛一併廢了武功,剝光衣褲,在泰州城門上吊了一晚梁蕭拍手贊道:「快哉,當為此事浮一大白。這般手段,可比殺了他們還要痛快。」花曉霜瞧著二人,心道:「花生老實巴交,他師父卻和蕭哥哥一般的胡鬧。人說物以類聚,卻是大謬不然。唉,說來奇怪,天下那麼多老實人,我怎麼獨獨喜愛蕭哥哥呢?」念起女兒家的心事,不覺輕歎了口氣,托了腮怔怔出神。

  九如與梁蕭幹了一杯,說道:「說起來,此事本也尋常。但龍牙、獅心卻以為丟了莫大的面子,千里迢迢,來山東尋和尚的晦氣。不過,那時候和尚正被一個大對頭纏上,東竄西逃,片刻不能安枕,著實無暇與他二人廝並,便露了一手功夫,望其知難而退。他二人見了,也知奈何不了和尚,便說密宗之中,還有勝過他二人的高手,要我于明日卯時,到大天王寺一會。和尚被那對頭追得急了,無暇分辨,但也不願示弱,隨口答應下來。但直到本月上旬,和尚才擺脫那個對頭,來到大都,卻又湊巧遇上你們。」梁蕭動容道: 「當今之世,誰能將大師逼成這樣?」九如笑道:「話不可這樣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況那廝強在纏夾不清,和尚卻是不耐久戰,硬拼下去,不免兩敗俱傷。是以還是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為妙。」

  梁蕭見他不說,也不好追問。片刻酒過三巡,梁蕭見趙咼悶悶不樂,果子肉食一著未動,問道:「咼兒,不開心麼?」趙咼眼眶一紅,道:「媽媽做了和尚,奶奶、哥哥也不認我啦!」梁蕭想起他生世淒慘,與自己大有干係,心中愧疚,唯有撫著他頭,長歎一口氣。

  趙咼忽地牽著他衣角,說道:「叔叔,若能再見媽媽就好了,咼兒有許多話,要與她說。」梁蕭道:「那有何難?我送你見她便是。」趙咼喜道:「真的?」梁蕭笑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你。」趙咼眉開眼笑,跳了起來。九如濃眉一軒,道:「梁蕭,你可知那些宋室遺族住在什麼地方?」梁蕭笑道:「大師倘若知道,還望指點一二。」九如捋須道: 「和尚為明日之事打算,曾去大天王寺踩了一回盤子,哪知誤打誤闖,踅進囚禁宋朝後妃的無色庵。」梁蕭動容道:「如此說來,兩座寺院挨在一處了?」九如道:「相距也不過百步。

  只是那無色庵地方不大,卻毗鄰禁軍大營,守備兵馬成千上萬,很難接近,當時和尚稍一大意,便被人察覺了。「他頓了一頓,又道,」話雖如此,但若時機湊巧,也非無機可趁。明日之會,八思巴約鬥和尚,以示公平,不願官府介入,傳下法旨,明日淩晨,撤去大天王寺左近禁軍。如此一來,無色庵守備勢必削弱,你不妨相機潛入。不過,依和尚所見,還是小心為妙,宋室諸人其心不一,有些人只想自保,可未必顧念什麼祖孫之情、兄弟之義。憑你梁蕭的本事,本也不須怕他,但這小娃兒嬌嫩貴氣,可經不起什麼折騰。 」

  梁蕭沉思半晌,對曉霜道:「不知《神農典》中,可有什麼迷藥,能將幾百人同時迷倒?」花曉霜想了想,道:「迷昏千百人的方子是沒有的,但有一個『神仙倒』的方子,順風施為,能夠一下子迷昏十多人。」

  梁蕭笑道:「那也僅夠了,大不了多用幾回。」九如笑道:「善哉,此法不傷人命,實乃美事。和尚左右也要去大天王寺廝混,順道陪你走一遭吧。」梁蕭大喜,拉起趙咼施禮道:「承大師相助,萬無一失。」

  商議已定,須臾酒畢,九如將花生拎到一旁考較功夫。梁蕭與花曉霜則去張羅藥物,配成數劑「神仙倒」。這「神仙倒」不只是藥物,還有相應機關一具,叫做「龍吐水」,細長如管,藏在肘間,只須牽動機括,便會藥丸射出,化作煙霧。梁蕭制了兩具「龍吐水」,自備一具,另一具分給花曉霜防身。

  將近丑時,一行人抵近無色庵,果見守衛森嚴。梁蕭放出一發「神仙倒」,迷倒幾個守衛士卒,而後眾人越牆而人,穿過兩道月門,但見前方庵房無算,大多漆黑無光。梁蕭覺出花曉霜掌心滲汗,微微發抖,便低聲問道:「害怕麼?」花曉霜笑道:「有你在,我便不怕。」二人相視一笑,雙手握得更緊,忽聽九如笑道:「和尚守在這裡罷,省得你倆卿卿我我,平白教壞了我徒弟。」兩人面皮發燙,花曉霜低聲道:「蕭哥哥,房屋這麼多,怎知人在哪裡?」梁蕭道:「讓咼兒一叫便知。」花曉霜急道:「那可不成,會惹來官兵。」 梁蕭笑道:「你也太膽小了,我有『神仙倒』,怕他作甚?」花曉霜道:「還是穩妥些好,尋個人問問。」

  梁蕭知她謹小慎微,不肯多生事端,笑了笑,舉目望去,遙見孤燈如豆,在黑暗中分外清晰,當下背起趙咼,縱到屋前,卻見昏黃窗紙上,投下一個女子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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