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流水迢迢 | 上頁 下頁
一五


  他若真是感到這左相做得無趣,只怕也無力再撐起這深不見底的相府,更無法再站在這世人矚目的高處。

  崔亮斜靠著椅背,懶洋洋道:「所以說,還是我一介布衣過得自在,相爺若是哪天致休了,不如我們結伴雲遊天下,也未嘗不是一件樂事!」

  裴琰見他又避過話頭,心中微惱,面上卻仍是和煦笑著:「好啊,能與子明結伴遊天下,想來必是另一番美妙境界。」

  他又歎了口氣,道:「唉,我現在就是想甩手走人,只怕也不行。朝中局勢錯綜複雜,武林風起雲湧,影響到軍中形勢,我實是有些力不從心,偏手下人,沒幾個讓我省心的。」

  崔亮並不接他的話頭,忽然俯過身來,細看他胸前那個胭紅的『爪印』,半晌後蹙眉道:「相爺,我還奇怪你為何一直不娶妻納妾,原來是在外面有了貼心人了。」

  裴琰低頭一看,哭笑不得,索性將外袍脫了下來,望著袍子上那個張牙舞爪的紅印,想起此刻自己說不定正被某人罵成大閘蟹,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翹。

  崔亮看著他閃爍著懾人光芒的雙眸,略帶冷酷與玩味的冷笑,還有那俊眉星目中天生的傲氣,忍不住暗歎了一口氣,高高地舉起了酒壺,酒箭在空中劃過,直灌入喉中。

  院子中高大的銀杏樹被夕陽罩上一層若透明若淺白的薄薄暮靄,江慈在暮靄中踱來踱去,從院門走到房門,又從房門踱到樹下。

  安華坐於房門口的小凳上,手中拿著繡棚,纖細的手指捏著繡花針輕掠過自己的眉鬢,抬頭看了看正仰面望天、口中念念有辭的江慈,笑道:「江姑娘,你這樣走來走去,半個時辰了,不嫌累嗎?」

  江慈望著高高銀杏樹上的那個鳥窩,眉間隱有擔憂:「都一天一夜了,那大鳥還沒飛回來,小鳥們會不會餓死啊?」

  安華一笑:「江姑娘倒是心善。說實話,這鳥什麼時候在那樹上安的巢,只怕這相府中,無一人注意過,更別說去注意那大鳥飛沒飛回來,小鳥會不會餓死。」

  江慈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有其主必有其僕。她邊後退,邊仰頭望向枝椏。正慢慢後退間,眼前忽然冒出一雙明亮的眼睛,她嚇了一跳,直起身,兩人額頭相碰,同時『啊』地叫了一聲。

  江慈揉著額頭,嗔道:「崔公子,你怎麼也學會鬼鬼祟祟了?」

  崔亮伸手揉額,雙眸閃亮地望著江慈,但笑不語。

  江慈不再看他,又望向樹頂。崔亮湊過來笑道:「在看什麼呢?」

  江慈微微嘟嘴,神情有些傷心,又有些落寞:「那樹上的大鳥,一天一夜沒有飛回來,只怕是出了變故,我怕那些小鳥會餓死。」

  廊下的安華抬起頭來,笑道:「崔公子,你是不知,江姑娘都看了一整天了,那大鳥再不飛回來,得請崔公子給她看看脖子才行。」

  崔亮眯著眼望向樹梢,隱見枝椏間有一個鳥窩。他再轉過頭,正望見江慈靈動的雙眸,閃動著憂慮與憐惜,他心中一動,也不說話,將長衫下擺掖在腰間,便往樹上攀去。

  他雖習過武藝,卻與武林正宗門派出身的人無法相比,輕功更是不佳。偏那銀杏樹幹較直滑,無著腳之處,他攀得一段,便滑落下來。

  江慈笑彎了腰:「崔公子,好象你是屬猴的吧,怎麼連看家本領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安華沒撐住,『卟哧』一聲笑了出來。崔亮也不氣惱,望著江慈笑得眯成兩彎新月般的雙眸,聳聳肩,攤手道:「我這猴子誤入紅塵二十一年,未曾建功立業,倒還忘了看家本領,實是汗顏啊!」

  江慈笑罷,也來了興趣,她提氣縱身,雙臂急攀,雙足勁點,借力上飄,向銀杏樹頂攀去。

  她將體內真氣運到極致,雖是重傷初愈,輕功只恢復了三四成,竟也讓她一氣攀到了最低的枝椏處。她坐于枝椏間,得意地向樹下的崔亮揮了揮手。

  時值深秋,銀杏美麗的扇形葉片在夕陽的映照下,一片金黃。崔亮仰頭望去,只見那明媚的笑臉在一片金黃之中燦如明霞,亮如皎月,他忽覺脖子仰得太過,腦中有一瞬間的眩暈,忍不住向後微微退了一小步。

  八、煌煌帝都

  江慈坐於枝椏間,極目四望,但見相府之內,屋舍比肩,院落幽深,層層延綿,竟看不到邊。

  她吐了吐舌頭,心中有些失望,看來,想偷偷溜出這相府,是不太可能的了。

  江慈自傷重時隱約聽到相府諸人的對話,便知那裴琰救己之命是不懷好意,且對自己起了疑心,還想借自己來查探假面人的下落。

  她雖天真灑脫,卻也非不通世情之人。師父、師叔和師姐更是經常訓誡於她,要遠離是非,避開官場和武林中人。她雖不知裴琰與那假面人究竟有何恩怨,但這二人都來頭不小,牽涉太大,她實不願踏入這汪渾水之中。

  她更不願讓裴琰得知自己來自何處,而找到師叔與師姐。自己好不容易才溜出鄧家寨,玩得正在興頭之上,萬一讓師叔或師姐逮回去了,豈不無趣?師姐性子雖文靜柔弱,但一旦真的發起脾氣,比去世了的師父還要可怕。

  再說,那裴琰心機甚深,又權勢顯赫,萬一因自己的原因,而給師叔或師姐帶來無妄之災,那這禍可就闖大了。

  所以自蘇醒後,江慈便裝起了糊塗,對安華試探自己的話,不著痕跡地推了回去,至於與假面人曾經說過話一節,她更是瞞了下來。

  這幾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漸漸好轉,她便動了溜走的心思。她也猜到院外肯定有人在監視自己,這才借爬樹之機,想一探相府地形。誰知這相府竟是如此之大,只怕以自己現在三四成的功力,想偷溜出去,難如登天,看來,還得另想辦法才是。

  她正發愣間,聽得崔亮在樹下喚道:「江姑娘!」

  江慈回過神來,向崔亮笑著揮了揮手,雙足蕩得兩下,再向上翻去,眼見離那鳥窩越來越近,不禁十分得意。

  此時,她已攀得極高,偏那鳥窩在極細的枝椏間,不能落足。她只得站於稍粗的樹枝上,提氣穩住身形,慢慢往前挪,向那鳥窩靠近。

  聽得小鳥們孱弱的吱鳴聲越來越清晰,她心中歡喜,繼續向前移動,眼見手指就要觸到鳥窩,卻聽得輕微的『喀』聲,腳下樹枝斷裂,她身子直直向樹下墜去。

  江慈心呼不妙,急速提氣,雙足急蹬,希望落在下方的樹枝上,不料這些樹枝卻都是極脆嫩,她雙足甫一踏上,便紛紛斷裂,她先前已移得離樹幹較遠,又蹬不上樹幹,這身子便急速落向地面。

  她心中哀歎,這一瞬間,腦中居然還想到,得請師叔為自己卜上一卦,為何今年與樹結仇,屢次因樹而遭不幸。下墜間,她本能地閉上眼睛,卻覺風聲過後,身子一沉,已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接住抱入懷中。

  江慈聞到一股茶香,還和著淡淡的墨香,籲出一口長氣,拍拍胸口道:「崔公子,多謝你了,我這條小命又保住了。」

  她聽到崔亮的笑聲似並不在自己身邊發出,猛然睜開雙眼,『啊』地一聲大叫,倒把正含笑抱著她的裴琰和站于數步之外的崔亮均嚇了一跳。

  江慈從裴琰懷中掙出,笑著拍手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裴琰理了理被弄皺的冰藍色絲綢外衣,與崔亮對望一眼,笑道:「我倒是頭一次見到有人從樹上掉下來,還這麼興高采烈的,江姑娘不知為何如此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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