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流水迢迢 | 上頁 下頁
三九


  此時天上新月如鉤,夜風帶寒,街道上這十餘人的搏殺,嚇得更夫躲于巷角瑟瑟發抖。

  見安澄久拿不下,而與他對決的顯是這些蒙面人的首領,裴琰身形急騰,手中長劍爆起一團銀白色的光芒,直飛向那為首蒙面人。

  蒙面人知他劍勢不可強捋,聳身後躍,安澄趁機攻上,蒙面人一個鐵板橋向後一倒,手中短刃順勢由下而上,擋住安澄的厚背刀。

  裴琰身在半空,剛要執劍斬下,卻面色大變,長劍挾風雷之勢,反手擲出,將正持刃逼殺崔亮的那名『更夫』刺了個對穿,但那『更夫』手中的利刃也刺入了崔亮的前胸。

  那黑衣蒙面首領見『更夫』得手,笑道:「裴相爺,失陪了!」右手一揚,銀光暴閃,安澄向後一翻,煙霧騰繞,蒙面人們趁亂四散逃匿

  安澄手一揮,長風衛們分頭追趕,他轉身奔到裴琰與崔亮身邊,只見崔亮面色蒼白,從胸前摸出一堆碎裂的瓷片,笑道:「今日倒讓個藥瓶救了我一命!」

  裴琰撕開崔亮衣襟細看,放下心來。但那『更夫』一刺之力極大,縱有瓷瓶擋了一下,劍刃也透入了崔亮胸口半寸有餘。

  江慈睡得迷迷糊糊,隱約聽到院中腳步聲響,知崔亮回來,忙披衣下床,點燃燭火到了正屋。見裴琰將崔亮扶至榻上躺下,心中一驚,忙舉著燈燭撲過去:「怎麼了?!」

  崔亮見她滿面憂切之色,笑道:「沒事,一點小傷。」

  江慈轉身到房中翻出傷藥,崔亮接過藥粉灑於自己胸前,江慈取過布條,替他包紮起來,見他胸前血跡斑斑,心中一酸,淌下淚來。

  裴琰不由一笑。崔亮伸出手,替江慈拭去淚水,笑道:「白天見那麼多屍體不見你哭,這麼個小傷口,你哭什麼!」

  江慈回頭瞪了裴琰一眼:「你不是自命武功天下第一嗎?怎麼還讓崔大哥受了傷?」

  裴琰正想著這事,便未理會她的出言不遜。

  崔亮也點頭道:「相爺,那為首之人的武功,非同一般。天下能在您和安澄合力一擊下逃生的人,並不多。」

  裴琰冷笑道:「這京城的水,越來越渾了。」

  江慈又奔去廚房,燒來熱水,替崔亮拭去胸前血跡。裴琰轉頭間看見,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道:「你這毛手毛腳的,明天我安排幾個人過來侍候子明。」

  崔亮忙道:「不必了,相爺,我只是皮肉傷,這西園若是人多了,我看著煩。」

  裴琰一笑:「倒也是,我就覺得你這裡清爽。從明天起,我就在你這西園用餐好了。」

  早朝後,眾臣告退,皇帝卻命裴琰留下。

  莊王與靜王不由互望一眼,又各自移開視線,躬身退了出去。

  皇帝望著裴琰,和悅笑道:「朕久聞少君棋力高強,來,陪朕下一盤棋。」

  裴琰神情淡靜,恭聲道:「微臣遵旨。」行了一禮,在皇帝對面斜斜坐落。

  上百手下來,裴琰只覺胸口如有一塊大石壓著,悶得透不過氣,手中的白子也不知該往何處落下。皇帝靠于軟墊上,長久凝望著他,飲了口茶,微笑道:「你是心存敬意,不敢與朕廝殺過劇,不然,倒也能下成和局。」

  裴琰壓住心頭的不適,起身束手:「微臣不敢。皇上棋力浩瀚深遠,微臣萬萬不是對手。」

  皇帝朗聲一笑,站了起來,負手望著窗外的梧桐,悠悠道:「年青一輩之中,你的棋力是首屈一指的了,有些象――」

  裴琰額頭沁出微微細汗,神色卻仍平靜,呼吸也仍細密悠長。

  皇帝良久方續道:「觀棋知人,你心思慎密,處事鎮定,顧全大局,性格又頗堅毅,倒比朕幾個兒子都要出色。」

  裴琰忙跪落,道:「微臣不敢。」

  皇帝過來將他拉起,卻握住他的手不放,見他神情恭謹中帶著一絲惶恐,微笑道:「你不用這麼拘謹,這殿內也無旁人。」

  他鬆開手,步到案前拿起一本摺子,歎道:「若不是出了使臣館這檔子事,朕本是要派你去玉間府,代朕到慶德王靈前致祭的。」

  皇帝似是陷入回憶之中:「當年文康太子暴病而薨,先帝屬意由朕繼承大統,知朕的那幫子兄弟定會作亂,大行之前召了慶德王入宮,一番叮囑,命他輔佐於朕。後來『逆王之亂』,若非慶德王、董學士、薄公及你叔父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天下百姓,還不知要受多久的戰火荼毒。慶德王這一離世,朕又少了一位肱股之臣,也少了一位知己。唉――」

  裴琰默默聽著,只覺皇帝的話淩厲如刃,刺於他內心最深處,傷口處似有幽靈呼嘯而出,卻又被那利刃的寒意凍結成冰。

  皇帝歎道:「你叔父當年于朕有輔佐之功,後來的月落作亂一案,朕非是不想保他,只是事涉兩國,只能讓他做了替罪羊。現在想來,朕實是有些對他不住,他在幽州也吃了這麼多年的苦,等桓國之事了結,朕會下詔赦他返京的。」

  裴琰忙行禮道:「叔父自知有負皇上聖恩,不敢有絲毫抱怨,他在幽州修身養性,頤養天年,倒是他的福氣。」

  皇帝點了點頭:「嗯,子放倒是比朕清閒,當年朕與你父親、叔父三人笑遊江湖,就說過,唯有他才是真正拿得起放得下之人,真是絲毫不差。」

  裴琰恭謹笑道:「叔父信中,也一直訓誡微臣,要臣做一代良臣,用心輔佐聖上,代他盡未盡之忠,報未報之恩。」

  皇帝欣慰一笑:「裴家世代忠良,實堪褒揚。朕想追封你父為『定武侯』,不日就會有恩旨,你用心查好使臣館一案,先跪安吧。」

  內侍進殿,跪稟道:「啟稟皇上,衛指揮使求見。」

  皇帝似是很高興,如春風拂面,眼角也舒展了幾分,笑道:「快宣!」又向裴琰道:「你去吧。」

  裴琰踏出延暉殿,見衛昭由廊角行來,縱是面聖,他仍是一身白色宮袍,雲袖飄卷,秋陽透過廊簷灑於他的身上,似白雲出岫,逸美難言。

  裴琰微眯著眼,待衛昭走近,笑道:「聽莊王爺說,三郎府中進了批西茲國的美酒,改日我定要去叨擾一番。」

  衛昭嘴角輕勾,雪白面龐上的雙眸神光隱顯,笑容清遠幽深,道:「少君是大忙人,只怕我下帖也是請不來的。」

  二人俱各一笑,衛昭由裴琰身邊飄然而過,邁入延暉殿。

  裴琰隱隱聽到皇帝愉悅的聲音:「三郎快過來!」忙疾行數十步,遠離了延暉殿,幾名內侍正捧著一疊文書由回廊轉來,見裴琰行近,都彎腰避於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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