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流水迢迢 | 上頁 下頁
一二八


  客棧後院內,月掛樹梢,燈光朦朧。

  江慈心中暗咒衛昭存心報復,竟要自己從井中提了數十桶水倒入內室的大浴桶中,他身上有傷,又是冰冷的井水,要來何用?

  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只得乖乖地從井中打出一桶桶水,提至內室,見大木桶終被倒滿,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笑道:「三爺,水滿了。」

  衛昭緩步過來,江慈見他解開外袍,心中一驚,用手探了探水溫,吸口氣道:「三爺,你要做什麼?這水很涼的。」

  衛昭冷聲道:「出去,沒我吩咐不要進來。」

  見他話語竟是這幾日來少有的冷峻,江慈愈發心驚,卻也只得出房。她將房門掩上,坐於堂屋的門檻上,隱隱聽得內室傳來嘩嘩的水聲,再後來悄然無聲,待月上中天,仍不見衛昭相喚,終忍不住跺跺腳,沖入室內。

  衛昭上身赤祼,浸於木桶之中,雙眸緊閉,面色也有些慘白,濕漉的烏髮搭在白晳的肩頭,望之令人心驚。江慈撲過去將他扶起,急喚道:「三爺!」奮力將衛昭往木桶外拖。

  衛昭身高腿長,江慈抱了數下才將他拖出木桶,顧不得他渾身是水,咬牙將他拖至床上。又急急取過汗巾,正要低頭替他將身上拭幹,這才發現他竟是全身赤祼。

  她眼前一黑,象兔子般跳了起來,竄出室外,心仿佛要跳到喉嚨眼,只覺面頰燙得不能再燙,雙腿也隱隱顫抖。

  她在門口呆了半晌,欲待去喚院外守哨的老林過來,又想起衛昭說過,這世上只有她和平叔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一路上,她早已想明白,衛昭之所以受傷後僅留自己在身邊,便是不欲別人看到他的真面目。她雖不知衛昭為何這般相信自己,但顯然,是不宜讓老林看到衛昭的真容的。

  萬般無奈,江慈只得鼓起勇氣,緊閉雙眼,摸索著走進內室。

  磕磕碰碰摸到床沿,江慈摸索著用汗巾替衛昭將身上水份擦乾,隱隱感覺到那具身體冰涼刺骨,心中泛起一種莫名的感覺。

  她將衛昭身下已濕的床巾抽出,摸索著扯過被子替他蓋上,又再度象兔子般竄到堂屋,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怔了半晌,她又轉身入屋,輕輕掀開被子,看著衛昭肩頭已有些腫爛的傷口,想起他自過了長風山莊後,便一直未讓自己替他換藥。刹那間,忽然明白,衛昭不讓換藥、在寒涼的井水中浸泡,竟是故意讓傷口惡化。

  她在床邊坐下,將衛昭貼在額前的數綹長髮輕輕撥至額邊,凝望著他沒有血色的面容,低歎一聲:「你這樣,何苦呢?」

  想起淡雪梅影和在月落山的日子,江慈有些發呆,直到被一隻冰涼的手緊攥住右手才驚醒過來。

  衛昭面如寒霜:「誰讓你進來的?!」

  江慈手腕被扼得生疼,強自忍住,平靜地望著他:「三爺,你也太拿自己的性命冒險了,萬一有個好歹――」

  衛昭冷冷道:「這個不用你操心,我是沒臉貓,有九條命,死不了的!」

  他掀開被子,呆了一瞬,又迅速蓋上,眼神利如刀鋒,望向江慈。江慈頓時滿面通紅,欲待跳起,卻雙足發軟。

  衛昭怒哼一聲,猛然伸手,點上江慈數處穴道,見她軟軟倒在床頭,又忍不住大力將她推到地上。

  老林在院外值守,正覺有些困乏,忽聽得主子相喚,忙打開院門進來。

  衛昭已戴上面具與青紗寬帽,冷聲道:「把她送到京城西直大街『洪福客棧』的天字號房,你便回去。」

  「是。」

  衛昭回頭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江慈,按上腰間傷口,身形一閃,消失在夜色之中。

  弘暉殿內,皇帝面色鐵青,眼神便如刀子一般,割得戶部尚書徐鍛心神俱裂,伏於地上瑟瑟發抖。

  莊王無奈,只得上前勸道:「父皇息怒,眼下就是將他斬了也沒用,還得另想辦法。」

  靜王心中暗自得意,面上神情不變:「父皇,二哥說得是,庫糧出了這麼大的紕漏,是始料不及的,還得想辦法從別的地方調糧才行。」

  皇帝將手中摺子一擲:「調糧調糧,從何處調?!原以為庫糧豐盈,能撐過今春,可現在,二十餘個州府的糧倉鬧鼠患,十餘個州府的被水浸,難道還讓朕從成郡、長樂往京畿調糧不成?!」

  董學士眉頭緊皺,也覺頗為棘手,庫糧出了這麼大的漏子,能不能度過今年春荒尚是未知之數,何況現在前線戰事緊急,這糧草是一刻都不能延緩的。現在除了成郡、長樂一帶建有糧倉,能解部分需求,婁山和小鏡河可就得從別處調糧過去。

  他想了想道:「皇上,看來得從民間征糧了。」

  皇帝卻冷笑道:「民間調糧是必定要的,但朕現在一定要查清楚,誰是薄賊派在朝中的內奸,怎麼往年不出這種事,偏今年就鬧上了糧荒?!」

  眾臣聽他說得咬牙切齒,俱深深埋下頭去,大氣都不敢出,徐鍛更是早已癱軟在地。

  薑遠快步入殿,皇帝正待斥責,薑遠跪稟道:「皇上,衛大人回來了!」

  殿內眾臣齊聲輕呼,皇帝猛然站起:「快宣!」

  薑遠忙道:「衛大人他――」

  皇帝快步步下鑾台,薑遠急忙跟上:「衛大人暈倒在宮門口,傷勢有些嚴重,暈倒之前說了句要單獨見皇上,所以微臣將衛大人背到了居養閣,派了心腹守著。」

  皇帝點頭道:「你做得很好,速宣太醫。」

  跟在後面的陶內侍忙命人去宣太醫。皇帝卻又回頭:「傳朕旨意,速關宮門,任何人不得出入。」

  皇帝快步走入居養閣,薑遠使了個眼色,眾人都退了出去。

  紫綾錦被中的面容慘白,以往柔媚的雙眸緊閉,如墨裁般的俊眉微微蹙起。皇帝心中一緊,探上衛昭脈搏,將他冰涼的身子抱入懷中,輕聲喚道:「三郎!」

  衛昭輕輕動彈了一下,卻仍未睜眼。皇帝解開他的衣襟,細細看了看他肩頭的箭傷和肋下的劍傷,心中一疼,急喚道:「太醫!」

  守在閣外的太醫們忙蜂擁而入,從皇帝手中接過衛昭,一輪診罷又是上藥,又是施針,皇帝始終負手站於一側。

  郭醫正過來稟道:「皇上,衛大人傷得較重,又在河水中浸泡過。從傷口來看,這些時日沒有好好治療,開始化膿,雖無性命之憂,但得調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好。」

  皇帝點了點頭:「你們下去將藥煎好送過來。」

  床上的衛昭忽然睜開雙眼,孱弱地喚了聲:「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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