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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衛昭靠上椅背,沉吟道:「容氏真這麼辦了?」

  「是,小的派人盯著相府,容家大老爺五十壽辰,容國夫人回了一趟容府,第二天容氏就宣佈開倉放糧,捐納軍餉。」

  「嗯,你讓盛林也捐一部分,只別捐多了,讓人瞧出底細來。」

  「是。盛爺還請示,薛遙的家人,怎麼處理?薛遙自盡前,似是留了些東西,盛爺怕會壞事。」

  衛昭似是有些疲倦,合上雙眼,淡淡道:「殺了。」

  易五趁夜消失在雨幕之中,帳簾落下,湧進一股強風,和著濃濃雨氣。衛昭再也控制不住顫慄的身軀,心尖處絞痛加劇,他呼吸漸重,捂住胸口,緩緩跪落於地。雨點打在帳頂的「啪啪」巨響如同一波又一波巨浪,撲天蓋地,令他窒息。

  燭光下,他的俊面有些扭曲,如寶石般生輝的雙眸,此刻罩上了一層血腥的紅。耳邊仿佛又聽到了京城裡那首膾炙人口的民謠:

  「西宮有梧桐,引來鳳凰棲;

  鳳凰一點頭,曉月舞清風;

  鳳凰二點頭,流雲卷霞紅;

  鳳凰三點頭,傾國又傾城;

  鳳兮鳳兮,奈何不樂君之容!」

  衛昭雙手不住顫抖,宮人們私下譏唱之《鳳棲梧桐》,與落鳳灘畔族人吟唱的《鳳凰歌》,穿透震天雨聲,在他耳邊糾纏交結。

  心底的烙印滾燙難當,他冰冷的的指尖慢慢撫上頸間,陳年傷痕灼痛了他的指尖,也灼紅了他的雙眸。

  他猛然拔出腰間匕首,白袍,「嘶」地一聲裂至肩頭。

  燭光下,他慢慢側頭,望向鎖骨左側一寸處的齧痕,良久,仰頭輕笑,笑聲中飽含怨毒與不甘:「你不能這樣死,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一人能夠拿走!你不是說過嗎?這世上只有我一人,才能與你同穴共眠,你怎麼能夠不等我?!」

  他眼內愈發殷紅,終寒光一閃,匕首割入那道齧痕,鮮血淌下,慢慢洇紅了他的素袍。

  肩頭的傷口,竟似有些麻木,心頭的烙印,卻仍那般錐痛。匕首一分分割下,似要將那齧痕剜去,鮮血涔涔而流,卻仍無法讓他平靜。

  衛昭抬起頭來,正望上先前江慈洗淨搭在椅背上的那件白袍。他仿佛見到她溫柔的目光,如悄然飄過荷塘的月影,又如輕柔流過岩石的山泉。匕首凝住,又「嗆」地一聲掉落於地。

  他慢慢伸出手來,但指尖卻怎麼也觸碰不到那件白袍,月影飄過不見,山泉流去無聲。

  衛昭只覺得心頭那團騰躍的火,曲結掙扎著,面上漸漸呈現出痛苦絕望的神情。

  大雨仍在嘩嘩下著,燭火慢慢熄到盡頭,衛昭低頭凝望著自己的雙手,面上厭惡之色漸濃。燭光最後閃了兩下,映得那雙手,掠過一團血腥的紅,又隨著燭火的熄滅,轉為幽深的黑暗。

  帳外,一道閃電劈過,衛昭倏然抬頭,他眼中閃過血腥與戾氣,猛然躍起,拔出木柱上的長劍,如鬼魅般閃出營帳。

  大雨傾盆,江慈呆坐於帳中,雙手不停摩挲著那把小木梳。

  那曾于細雨中桃紅盡染的桃林,是否結出了滿園的果實?那清清溪水中,是否還有魚兒遊動?

  驚雷震響,江慈跳了起來,披上雨蓑,剛掀開帳簾,便見衛昭的身影在大雨中急掠向鎮波橋方向。

  江慈隱約見他手持利劍,不知發生了何事,擔憂下追了上去。

  甯劍瑜與崔亮披著雨蓑,帶著數十人,立于河西渠邊觀察水位。雖是大雨,長風騎各營仍按崔亮安排,在河西渠邊往返穿插巡防。

  崔亮直起腰,道:「叫將士們不可鬆懈,這幾日實是關鍵――」

  一道白影自二人身後閃過,掠向鎮波橋頭,寧劍瑜驚呼出聲:「衛大人!」

  衛昭仿若未聞,左手一探,將一名長風騎騎兵揪落下馬。他飛身上馬,馬蹄踏破泥漿,在長風騎的驚呼聲中,馳過鎮波橋,如一溜青煙馳向對岸。

  桓軍這段時間也是密集兵力布于河西渠北岸,為防長風騎反攻,鎮波橋北更是有大量將士駐守。

  大雨滂沱,桓軍依稀見一道白影策馬過橋,便有數十人怒喝:「什麼人?!」

  衛昭血脈賁張,眼中愈發腥紅,他氣貫劍尖,長劍悄無聲息割破雨霧,伴著戰馬前沖之勢橫掃而過,瞬間將十余人斃於劍下。

  桓軍這才反應過來,警號聲震天而起,但衛昭已沖入陣中,令他們無法起箭。他的白袍早已濕透,與長髮都緊貼在身上,面目猙獰,如同從地獄孽海中突出的惡靈。他在桓軍中如風捲殘雲,劍尖生出凜冽冰寒的光芒,血光和著這劍光不停閃起落下,桓軍一個個頭落、肢斷、身折――

  桓軍大嘩,多日來與長風騎血戰,他們都毫不畏懼,這刻卻覺這人如同幽靈鬼魅,挾著死亡的氣息於雨夜降臨。

  紛亂中,衛昭一聲長嘯,殺氣如風雲怒卷,再斃十餘人,眼見大隊桓軍蜂擁而來。他從馬鞍上躍起,在空中一個折腰,疾踏數十名桓軍頭頂,飄然躍向鎮波橋。

  甯劍瑜看得清楚,一聲令下,長風騎急速沖上橋頭,盾牌手後箭兵掠陣。那邊桓軍箭如蝗雨,衛昭身騰半空,長劍拔開箭雨,真氣運到極致,虛踏數步,落回長風騎盾牌手陣中。

  他身形甫落,反手搶過一名箭兵手中強弓。血水,早已將他的衣袍染成了紅色,他傲然回頭,十余支長箭如流星般射出,支支穿透桓軍身體,爆起蓬蓬血雨。

  他擲下強弓,也不看寧劍瑜和崔亮,大步向營地走去。

  走出數十步,他腳步微頓,與立于大雨之中的江慈視線相交,眼中殺氣逐漸隱去,神情漠然,走入帳中。

  桓軍被衛昭這頓砍殺亂了陣腳,但不久似是有大將趕到,喝住了要攻向鎮波橋的士兵,不多時,桓軍歸於平靜。

  長風騎也訓練有素撤了回來,寧劍瑜與崔亮看著衛昭消失在雨中,互望一眼,卻誰也沒有說話。

  帳內,衛昭除下被血水染紅的衣袍,又輕手拿起江慈洗淨的那件白袍,慢慢地披上肩頭。

  帳外,江慈立于大雨之中,良久,默默轉身,走向醫帳。

  九四、疑是故人

  裴琰將密報投入火盆中,看著嫋嫋青煙,火苗騰起,又轉為灰燼,長長透了一口氣。

  甯劍瑜和崔亮進來,待二人除下雨蓑坐定,裴琰道:「準備一下,過幾天有一批新兵到,軍糧也會到一批,子明先想想如何安排,等這場雨一停,我們就得準備反攻。」

  寧劍瑜一喜:「朝廷派援兵來了?」

  裴琰嘴角笑意有些複雜:「皇上病重,現在是太子監國,緊急從甕州、洪州等地征了兩萬新兵,加上宣遠侯原有的八千人,正緊急北上,估計過幾天可以到。」

  崔亮一愣:「皇上病重?」

  「是。皇上病得很重,不能理政。」裴琰望向崔亮:「子明,你看看如何安排這新到的兩萬多人,咱們得爭取用最小的代價拿回河西府。」

  寧劍瑜有些興奮:「咱們被桓軍這麼逼著打,憋得慌,我正有些手癢。」

  崔亮垂下眼簾,似是思忖著什麼重大的事情,裴琰微笑看著他,也不問話。

  許久,崔亮方抬起頭,坦然望著裴琰,長身一揖。裴琰忙起身將他扶住,歎道:「子明有話就直說,你我之間,無需客套。」

  崔亮猶豫了一下,寧劍瑜笑道:「我得到前面去巡視,侯爺,我先告退。」

  待寧劍瑜出帳,崔亮再向裴琰一揖,裴琰坐回椅中,道:「我知子明定有重要事情與我相商,子明直說。」

  崔亮眼神逐漸明亮,直視裴琰,道:「相爺,我想求您一事。」

  裴琰微笑:「子明但有所求,我必應允。」

  「我想求相爺,在我軍與桓軍決戰之前,允我去見一個人。」崔亮平靜說來,清澈明亮的眸子閃過一絲黯然。

  「何人?」

  崔亮緩緩道:「宇文景倫身邊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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