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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燕霜喬倏然轉頭,她明淨的眼神竟逼得明飛不敢直視,他略微移開視線,望向繡架,道:「江姑娘昨夜行刺相爺,將相爺擊成了重傷。」

  燕霜喬本是左手托著素緞,右手的繡針還停在一隻大雁的左翼處,聞言右手一顫,「啊」地一聲,殷紅的鮮血在素緞上沁開來,竟象一隻大雁中箭後血灑碧空,卻仍哀鳴著跟著同伴飛向南方。

  明飛被這一滴鮮紅晃了一下眼睛,受傷的大雁,蕭瑟的蘆荻,如同自己當年離開月戎時堂叔的那一箭,射落了南飛的大雁,也射斷了自己對故土的依戀。

  眼前清香拂動,他忙退後兩步,燕霜喬竟逼近他面前,聲音前所未有的淩厲:「你們把我師妹怎麼樣了?!」

  明飛竟覺有些狼狽,事先想好的話有些說不出口。眼見燕霜喬麵上怒意勃發,再無半分素日的溫婉靜雅之態,忙道:「燕小姐放心,相爺並無大礙,也未為難江姑娘,她只是被禁足,不能出西園。」

  燕霜喬先是輕籲了一口氣,轉而冷笑道:「裴琰又想威脅我做什麼?!」

  「相爺想請燕姑娘再寫一封信。」明飛見她猜中,只得直述來意。

  燕霜喬怒道:「裴琰想對我小姨怎樣?!」

  明飛裝成迂腐的世家公子,與她數日相處,本以為她心地簡單,懦弱好欺,此刻見她聰慧若此,方知她只不過是沒有行走江湖的經驗,遂收起先前幾分輕視之心,道:「燕小姐,你放心,相爺不會傷害江姑娘和素大姐,只是想用一用她們。再說,燕小姐若不寫一封信安了素大姐的心,只怕對素大姐更不利。」

  燕霜喬靜默良久,轉身到案前寫下一封書函,淡淡數句,囑咐小姨勿以自己為念,自善其身,轉而想起被人欺騙,連累親人,心中難過不已。她再解下頸中的紅絲絛繩,放於信函之中,遞給明飛。看著這張曾在心底激起微瀾的俊秀面容,言中便帶上了幾分譏諷之意:「邵公子。」

  明飛見她仍以「邵公子」相稱,接住信函的手便凝在了半空。恰好燕霜喬也未鬆手,二人便各握住信函的一端,四目對視。

  她眼神如秋水澄澈,雖比他矮了半個頭,卻似在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他想挪開目光,又被這汪秋水吸住,正恍惚之時,她已輕聲道:「你這般演戲,不累嗎?」

  明飛面色微微發白,握住信函的手猛然收緊,燕霜喬一鬆手,明飛竟倒退了兩步。

  燕霜喬仍是直視著明飛。她生性溫柔平和,即使再厭憎眼前虛偽小人,欲待痛斥他幾句,卻也說不出那等重話,終冷笑一聲:「我現在應該叫你一聲明公子,明公子演技超群,佩服!」

  明飛聽她話語雖算平和,但自有一股剛烈之氣,竟不敢再看她,轉身出屋。雨又開始下了起來,他匆匆出了宅院,也未與值守的長風衛打招呼,策馬在雨中急奔。

  四年前以南安府明氏之身入長風騎,浴血戰場,屢立戰功,得入長風衛。這些年,他有時甚至忘了自己是一個月戎人,總以為自己是南安府明氏族人,是與長風衛們手足相倚的華朝英雄,卻在這一刻,冷雨浸膚,才發覺自己終不過是要時刻戴著假面生存的暗人。

  這般演戲,確實有些累了。

  他再來這個小院,今年第一場大雪剛剛下過。燕霜喬的《雁南飛》繡圖也收了最後一針。

  明飛下意識望向上次血漬之處,卻只見一隻小雁,昂然振翅,隨在大雁身後。

  燕霜喬取下素緞,低頭絞著帕邊。明飛靜靜看著,忽道:「燕小姐,我若告訴你令師妹去了哪裡,你可否將這繡帕送給我?」

  燕霜喬一愣,轉而微微點頭。

  「江姑娘初二隨相爺去了長風山莊,聽從南安府回來的弟兄說,她在那裡過得很好,相爺也對她不錯,還帶著她去打獵。」

  燕霜喬默默聽罷,嘴角不自禁地揚起,她輕輕撫著繡帕上的那只小雁,低聲道:「那就好,她最喜歡打獵,肯定玩得很盡興。」

  她轉過頭來,微微仰頭望著明飛:「明公子,能否幫我轉達一句話給你家相爺?」

  「燕小姐請說。」

  「我師妹天真爛漫,不識禮數,若有得罪相爺之處,還請相爺多多包涵。她于相爺並無用處,還請相爺將她放了,我燕霜喬願為相爺所用。」

  明飛微愣,想了想,道:「燕小姐,若是相爺用你去對付你的父親,你也願意嗎?」

  燕霜喬怔住,良久無言。

  明飛細觀她的神色,非苦非傷,只是有幾分茫然。

  燕霜喬沉默許久,低低道:「他不是我父親,就算是,他也不會以我為重。那夜他棄我而去,你家相爺也當看得明白,他不會因我而受威脅。」

  明飛一笑:「燕小姐錯了。」

  燕霜喬略帶疑問地望著他。他淺笑道:「若是我處在那等境況,也只能做出那等選擇。燕小姐誤會令尊的一片苦心了,想來,他內心也是覺得有愧於你的。」

  燕霜喬眼簾微閃,低聲道:「你們男子以大業為重,縱是犧牲親人也在所不惜,可是我們女子也是人,就是生來被你們用來犧牲的嗎?血脈親情,一句『日後為她復仇』就可抵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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