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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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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也許回頭看一眼,只看一眼。 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只看一眼,無論是不是他,都不會相信的。這只是主人製造的幻術。 她對自己說,只是看一眼。 她慢慢地轉身,向著身後望去。 不再有阿鼻地獄般的可怕場景,她看見他一色白衫,風神如玉,與五十年前沒有任何分別。 他微微含笑看著她,神色從容而溫文,她就是喜歡他這樣溫文爾雅的樣子,全無時下少年的浮燥不安。 「賢弟!愚兄找得你好苦!」 她怔怔地看著他,他說他找得她好苦,原來他也在找她。 她歡喜無限,幾乎已經忘記了這美好的幻象後面通常就是最可怕的陷阱。 她呆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是繼續向花園走去,還是,還是,…… 她聽見謝靈運的叫聲:「那不是真的,那是假像,快到這邊來。」 她有些不甘心,是幻象嗎?為什麼梁兄如此真實? 他向著她伸出一隻手,「賢弟,我終於又可以見到你了。」 那只手,一如往常,溫暖和寬厚,多少次,在夢中,她都反復地見到這只手。她遲疑地望向這只手,很想握上去,真地很想握上去。 「不要握!不要!」謝靈運失聲而呼。 然而蝶衣卻充耳不聞,一切都如同尋香設計的,她的意識在經過種種痛苦折磨後,見到梁處仁的瞬間,奇異地被擊得粉碎。 她終於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放入梁處仁的手中。觸手溫暖,和五十年前全沒有區別。 她望著梁處仁輕輕笑笑,梁處仁也對著她輕輕笑笑。 她不由向著梁處仁走去,倚入他的懷中。 時光似又回到了那單純而快樂的時代,只有他們兩個人,不用在乎世俗的眼光,不用在乎倫常家法。 他們從不曾如此親密,梁處仁是謙謙君子,就算是兩人在一起最後的日子,也是以禮相待,最多只是牽牽手罷了。 原來他的懷抱也是如此溫暖的。 如果這是幻象,那麼她寧可永遠沉淪在幻象之中,不再離開。就算她會因此而形神俱滅,也在所不辭。 然而最甜蜜的時刻,卻往往又是最危險的時刻。 她全沒有注意到,梁處仁的一隻手正在悄悄抬起,手掌如刀,向著她的胸口,一刀刺了下來。 直到刀刺入她的胸口,她才猛然驚起,胸口並不很痛,卻只覺得一片冰涼。 她驚訝地看著梁處仁,一字一字道:「你,殺,我?」 梁處仁仍然謙和的微笑著,「是的,我殺你。」 「為什麼?」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梁處仁的臉,仍然是那麼謙和俊朗的臉,笑容也依然溫暖,但落在她的眼中,卻如同鬼魅。 「因為我恨你!」 「恨我?」蝶衣喃喃低語:「你不是愛我嗎?為什麼會恨我?」 「因為你對我癡纏不休,你真地以為我想與你私奔嗎?你真地以為這個世上,除了愛情之外,別的都不再重要嗎?」 「難道不是嗎?」 「不是的!當然不是!」梁處仁大聲道:「我與你不同,我出身在一個貧苦的家族。我自小喪父,是母親含辛茹苦地把我養大,她唯一的心願,就是將來我可以做一個小官,然後成家立業,過著安樂的日子。後來我果然不負她所望,當了一個小小的縣令。但是,你卻把這一切都破壞了。」 「我?」蝶衣疑惑地看著他:「我破壞了你的生活?」 「是!為什麼你不願意嫁給馬家?如果你可以嫁給馬家,過些日子,你我都會忘記對方。我可以娶一個平凡的女子為妻,生下一堆子女,讓我寡居多年的母親有所安慰。可是你卻固執地堅持著你的愛情,你要我和你私奔,你可曾想過,我們兩個人逃走後,官府就會將我的親人治罪。你只是一個自私的小女孩,根本就不懂得人間。我不願私奔,你又想出要自殺殉情,對於你來說,連生命都不重要,因為你從來不曾瞭解過活著的艱辛。你活得太輕鬆,所以才可以輕易將生命拋去。」 「你可以不答應我!」蝶衣失聲而呼,鮮血不斷地從心口流出來,但與心底的痛相比,這又算得了什麼? 「不答應你?我是一個男人,當一個女人提出與我一起殉情時,我又怎麼可以不答應。你只是太固執,太天真,太不瞭解人間的饑苦。你把愛情看得太重,而我也不能拋去男人的自尊。雖然我死了,可是你知道我有多麼無奈。我不能再照顧年老的母親,讓她到了老來,也只能孤獨過活。你以為我真地想與你化蝶雙飛嗎?若我真地這樣想,你為何不能找到我?因為我根本就不想再見到你。你那固執的任性,害死了我們兩個人,你甚至死了以後也不知悔改,仍然繼續任性下去。你現在連人都做不成,這根本就全都是你自己的錯。」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五十年來,都找不到他,原來他是刻意在逃避她。 蝶衣一時無語,原來五十年的戀情,都是自己一廂情願。 每個人都啞口無言,難道答案真地是這樣的嗎? 蝶衣淒然一笑,如果是這樣,她苦苦地堅持想要留住的靈魂,到底又有什麼意義? 她慢慢地離開梁處仁的懷抱,心寂如死。哀大莫過於心死,如果一個人的心死了,就算她的肉體還存在,也不過只是一具空殼罷了。 尋香的臉上泛起一絲殘忍的笑容,對於他來說,催毀一個人的幻想,只需略用心機,便輕而易舉。有心的人,總是如此脆弱,當他們的希望幻滅後,他們的生命不過是一滴露水,連最微弱的風也可以將它吹幹。 他從不覺得悲傷,反而樂此之疲。有時他會想,他的心不過是跳動而已,他從未感覺到一顆心可以帶來的任何情感,無論是歡喜、悲傷、恐懼或者是愛情。 他總是如同神一般的冷眼旁觀,操縱著人們的悲喜,或許會有厭倦,但更多的是高高在上的不勝寒意的孤獨。 孤獨嗎?真地很孤獨!將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人,怎麼會不孤獨呢? 蝶衣盤膝坐下,雖然只有幾步的距離就可以走到花園之中,可是她卻累了,她再也不想走了。 她全不知道,因為她的心太悲傷的原因,她的容貌正在迅速衰老。她本來如同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卻一下子就變成了五十來歲的老婦。 這是她真正的容貌,妖怪可以掩飾歲月留在身上的痕跡,但當他們要死去的時候,真正的自我就會再現出來。 謝靈運不甘心地呼喚她:「蝶衣,站起來,只有幾步,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蝶衣!蝶衣!」謝靈運的呼喚聲已如同哭泣。蝶衣未曾再看過他一眼,他也一樣感覺到希望的幻滅,原來在蝶衣的心中,他到底只是梁處仁的替身而已。 蝶衣盤膝趺坐的身影慢慢地消散在空氣之中,一隻五彩的大蝴蝶忽然從她身體所在的地方飛了起來。那蝴蝶極是美麗,雙翅之上螢光閃閃。 蝴蝶盤旋不去,似仍然留戀人間,這便是蝶衣的靈魂嗎?但終於,蝴蝶也化做一樓輕煙,逐漸消散,最後,空無一物。 謝靈運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那個所謂的梁處仁,在蝴蝶散去之時,亦散去不見,也不知那真是梁處仁的靈魂,或者只不過是尋香的幻術而已。 但無論他是什麼,這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霧再次升起時,謝靈運無法感覺到寒意。在他以後的幾十年歲月中,一直到他被腰斬棄市,只要是有霧的天氣,他就必然會沉醉。沉醉之後,他會千篇一律地畫一隻正在飛舞的蝴蝶。誰也不知那只蝴蝶有什麼含意,只知他畫得如此投入,似乎連他的生命也溶化在筆墨之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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