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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6

  在沒有老虎屁股摸的日子裡,我表哥給了我們一些暫時落腳在城裡的錢,便從此隱去了蹤跡。

  有人說他徹底放棄了柳琴藝術,轉入了黑社會組織,也有人說他歪打正著地混進了塗鴉一族,于每日的淩晨,把自己的憤怒,塗抹在好似露天公廁的高架橋下。我不知道哪種說法更為可靠,總之我們確實再也沒有見過他,我們只是在沒有錢的時候狠狠地懷念他一下,接著又忘了。

  我爸爸在想起他的時候,總是感激多於抱怨,我媽媽則常常怨聲連連,也就是說我爸爸已深深地喜歡上了城裡生活,而我的媽媽由於長期吃不到青菜(城裡的青菜就是鄉里的豬肉)也漸漸地對城裡失去了信心。只可惜我的表哥在我的大伯家裡闖了個驚天大禍,已經回不去了。

  "你回去找死啊?"

  我爸爸一聽到我媽媽嘮叨老家的好處的時候就這樣吼道,我媽媽不敢還口,於是只能在夜深人靜趁著我們都睡著的時候,長籲口氣。"我想回家,我在這裡受罪啊,我想回家。"這聲音像極了我在鄉下的早晨的哭訴。

  "我不想上學,我是在蹲監牢啊,我不想上學啊。"

  不過日子一長,我倒覺得她是在說夢話了。轉眼多年過去了,我就是在這種夢話連篇的壓力下,十分小心,確切地說是偷偷摸摸地考上了大學,因為我是多麼想儘快地離開這個處於聽覺極限的家園,在他們一覺醒來之前,不被任何人發現。

  事實上他們發現得比我想像的還早,高考那陣子,我爸爸每天去學校報到的次數比我還多,以至於校長都出來接見我爸爸,他說:"不容易啊,你都這麼大年紀了,看來今年的這個高考,你兒子于情于理都輸不起啊。"

  我的姐姐也是在我媽媽這種夢話連篇的壓力下,不得不草草嫁給了一個銀行的臨時收銀員,以求解脫。

  這原本是我姐姐的一個權宜之計,根本不曾料到她的幸福之花也會在這個牌子都沒有資格掛得上的小職員男人家裡綻放,而且開得比任何一家都光彩照人。

  從她每次回到我們家裡那刹也刹不住的滔滔不絕的話語裡,手拎也拎不完的煙酒糖茶裡,我知道,她的無心插柳,已經柳成蔭得鋪天蓋地了,用我爸爸每次蹲在街頭巷尾眉飛色舞的話說,"哼,我的女婿現在可是個富足千里的銀行家了啊。"

  其實我姐姐家真正變成銀行的時候,她已經很少來了,她最後一次來是幫我爸爸謀了一份差事,在學校看大門。

  從此以後就沒了蹤影。我想可能是東窗事發,她不好意思來了,當然也可能遠走高飛了,她從小就沒吃夠青菜,說不定還去了巴西呢,至少那裡草多些。

  我們家也因此暫居在學校門口的傳達室裡,像所有的傳達室一樣,夏天悶熱,冬天穿風,日子很不好過,我媽媽也因此染上了過敏性鼻炎。

  醫生說水土不服。有了醫生的這句話,我媽媽每次不高興的時候都會借此嘮叨。我知道長期以來的食不裹腹,已經讓她徹底失去了對城市的好感,她開始懷念起故鄉雖然清貧但熟悉的生活來了。在回家這件事上,我爸爸則態度堅決,誓死不歸,因為他堅信他的哥哥肯定放不過他,他回去更沒好日子過。所以待在學校一天,他就勤勤懇懇一天,看門之餘,他還學會了揀拾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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