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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她寒聲的回道:「我應該期待跟殺父兇手重逢,然後喜極而泣嗎?」她咄咄逼人的指責他,恨恨的怒視他,目光透著長久歲月中所累積的痛苦。

  「很好。」史展桓的眉蹙得更緊,冷漠又帶著淒涼的自嘲:「十二年的歲月果然厲害,它竟能使原本溫婉柔順的女孩,輕易蛻變成冷酷尖酸的女人。」

  「是的!十二年的歲月可以使我冷靜的思考,面對自己年幼時的懵懂,反省自己竟無知到輕信你卑鄙的甜言蜜語;十二年的歲月可以讓我徹徹底底認清一個披著人皮的狼,如何亮出他的利爪,把我的人生毀滅殆盡!」

  她死命瞪著他,這將她的幸福徹底摧毀、使她家破人之、讓她美夢完全粉碎,頓時從明亮的雲端陷至黑暗冷酷地底的男人,對他,她有著深切的恨意。

  對這些殘忍的指控,史展桓的心中充滿苦澀和沮喪。當他在臺上瞥見她時,他仿佛不相信正身處在真實的生命中,以為這只是他長久思念的幻想與錯覺,以為這又是一個海市蜃樓,在旭日東昇時刹那間又會消失了蹤影。

  但當他擁抱到她溫暖的身軀時,這才感覺不再虛幻,他感謝上蒼願意給他這份奇跡,使他在多年後還能在地球的另一端與她重逢。

  當年,西貢的炮火一響,竟阻隔了他與紀菱的十二年的光陰。

  然而,十二年的魂紊夢系卻換來句句冷酷的話語、聲聲無情的苛責。他為紀菱的改變感到吃驚,長睫毛遮掩不住眼裡溢滿的哀愁,白皙的臉頰不再如盛夏蘋果般的白裡透紅,只顯得蒼白與消瘦;唯一不變的是她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但卻更加襯托出她的瘦弱,像一株經歷風雨後的白玫瑰,獨自兀立著。

  天啊!這十二年來,到底有什麼殘酷或痛苦的事加諸在她身上,使她的美麗蒙上令人心碎的陰鬱?

  「紀菱。」他苦澀的緩緩道,「你……在恨我嗎?」

  「不!我恨我自己!」她淒側一笑,嘴角帶著悲涼。「在你那麼殘忍的對待我後,在你給我如此痛苦的回憶後,我居然無法恨你,所以我恨的是我自己,你滿意了嗎?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

  紀菱越說越激動,一層薄霧蒙上她的眼睛,她努力的將它們隱忍在眼眶內,轉過身去抬起雙臂環抱自己,那用力過度而陷於皮膚的指尖泛著蒼白。

  對於今天的意外重逢,她一時無法調適;在這漫漫的歲月裡,她已數不清有多少次想像著他們重逢的瞬間,但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也不是在這樣的情緒下。

  每當她孤獨無依、思念他到心痛,且被生命中的險阻折磨得只剩空洞的軀殼時,她曾恨他恨到心碎。但今天面對他活生生的站在她眼前,問自己恨不恨他時,她竟說不出恨他的話語,她不知自己的感覺到底是什麼,而她恨這樣的自己。

  「紀菱,你還是沒變,你還是那個善良的紀菱。」史展桓舉步向前自紀菱的身後緊緊的環抱住她。在她說出這些話後,他明白她內心的矛盾與掙扎。

  儘管十二年前的事件讓她有一千萬個的理由來恨他,但他卻感覺不到她真正的恨意,他為她的這份善良而心痛。

  「放手!放開你這雙沾滿血腥的手!」紀菱用力的掙脫他的懷抱,驟然的轉過身,怒視著他。「我無法恨你不表示我原諒了你,對於你的忘恩負義,心狠手辣,我絕不原諒;對於你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會加倍的向你索討回來!善良?請你別小看這十二年的歲月,它可以讓我學會保護自己,不再天真的輕信別人,好讓我再次面對你這只沒人性的狼時,可以一眼就認清你偽裝的醜陋外衣!」

  當史展桓聽到紀菱對他的控訴,看到她因憎恨而犀利的冷眸時,霎時,他的熱情又化成一攤死水。

  他的唇緊抿著,灼灼的目光透著遏抑住的怒意,那怒火燒痛他的神經。

  他們怒視著對方,四周的聲響仿佛只聽得到彼此紊亂的心跳與沉重的呼吸。

  就在此時,一堆新聞記者往花園的方向走來,馬上將史展桓簇擁著,攝影機、相機、麥克風爭相擠到他面前,圍繞著他進行採訪,紀菱被擠出記者群,踉蹌的退後幾步。

  「克莉絲汀,你剛才是怎麼了,人不舒服嗎?」原本擠在記者群當中的瑪莎看見紀菱,納悶著她怪異的舉動。

  「呃……我沒事。」紀菱掩飾失態,把思緒拉回現實。

  「那就快工作吧!剛才的頒獎鏡頭你已經錯失,如果在這裡又交白卷的話,老總一定會把我們兩個炒魷魚的。」瑪莎皺起眉頭,她擔心這次的採訪若是沒完成,紀菱的工作可能不保。

  「好……好的,瑪莎,剛才很抱歉。」紀菱深吸一口氣,想起她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工作機會,無奈的一咬唇,拿起背在肩上的相機準備開始採訪工作。

  當紀菱往裡靠時,大家突然往外移動,顯然是史展桓正往外走欲離開。

  對於他又是一貫不接受採訪的態度,記者們都有些微慍,一位資深女記者捺不住性子說:「羅安博士,難道你這輩子都不打算接受採訪嗎?」

  聽到這句話,史展桓停下腳步,臉上帶著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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