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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死無對證,又看她是柔弱少女,他狡辯得一點都不心虛。

  「你膽子真大,趁著硯城改換責任者,覷了作惡的機會,賺得許多不義之財。」

  她仍紅唇彎彎,莞爾一笑。

  「既然沒有物證,要讓你心服口服,只能當面對質。」

  此話一出,別說是店主,眾人都訝然。

  人鬼殊途,受害的新鬼如何能現身對質?

  她望向一旁,綢衣寬袖下的小手抬起,指尖白晰得猶如發光。不需要開口,澄澈雙眸望去,大妖即刻往前一步,與她貼身而站。

  清麗小臉上漾出的笑,美得沒有事物能比擬。她握住他手,妖斧在兩人的手中現形,隕鐵為柄、金剛做面,斧面上淺刻古老文字流過金光,舉起時金光彙聚到鋒利的斧口,亮得無法直視。

  「開。」

  她說。

  妖斧直劈而下。

  陡然,金光劃過之處,現出極細的一線。

  細線起初筆直,接著扭曲起來,時而鼓時而縮,還漸漸變粗,森冷寒氣從中吹出,線中漆黑得沒有一絲光,四周的空間被推擠,一隻只扁平漆黑的手爭先恐後探出,將線擠得扭曲,還蠕蠕而開,直到被撐到足夠大時,一團漆黑之物從中落下。

  照射陽光後,黑漸漸褪去,顯出各種顏色來。

  發的光澤、唇跟指甲的薄紅、肌膚的肉色、壽衣的白、壽鞋的深青等等。待到顏色恢復時,體型也從扁而膨,恢復生前模樣。

  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叫。

  「爹!」

  喊出聲的人,驚得猛揉眼,再三確認沒有看花。站在香燭鋪店主前,氣得五官扭曲的,分明是三個月前,舉家冶喪送走的親爹。

  從撐開的線中,落下的漆黑愈來愈多,逐一恢復形狀顏色,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新近死去的硯城居民,除了沒有影子外,模樣都與生前相同,惱怒的圍住哆嗦不已的店主。

  妖斧在姑娘與大妖的合力下,劈開陰陽之隔,眾人在朗朗白晝下,親眼看見鬼。

  「你害苦了我!」

  「恨啊~」

  「不可饒恕!」

  「子孫燒的紙錢,我一張都沒收到!」

  「好恨啊~」

  「還錢來!」

  「對,還錢!」

  眾鬼一擁而上,圍著哆嗦抖顫的店主討帳,因是親眼看見親人燒了紙錢,所以短少多少冥餉都記得一清二楚。有的本就精刮,死時抱著算盤不放,現在終於派上用場,除了缺損的冥餉,還要加上利息計算,邊嚷著恨啊好恨好恨,指下算盤珠嗒嗒嗒打得飛快。

  作惡的香燭鋪店主,躲過人的問責,卻躲不過鬼的討要。

  眾人訝異之余,望向姑娘的神態也截然不同,因她能說服大妖,做對硯城有益之事,不但體恤人,也體恤鬼,是之前責任者力所不及的。

  原先的猜疑,全都一掃而空,人們打從心中對她滿是敬服。

  元兇已找到,眾人捨不得她在一旁等著,連忙找來一頂裝飾得精巧講究、紅緞作幃的小巧素轎,在靠椅上鋪了厚軟真絲,恭敬請她上轎,要送她回木府休憩。

  她看著素轎,明媚可人的一笑,問道:「只有一頂嗎?」

  眾人醒覺過來,想到大妖協助,功不可沒,對恩人不敢怠慢,但大妖健壯過人,沒有合適的轎子,人們商量著該去誰家牽匹適宜好馬時,卻聽得沉而有力的嗓音說道:「我用走的。」

  「那也要一起回木府喔。」

  她叮囑,依依難舍。

  見到他點頭,她才拂開轎前垂纓,坐進典雅素轎,由八個經驗最豐富、腳步最穩健的轎夫,前四後四的抬起,確定步伐邁得小而穩,就怕顛著轎上的硯城之主、木府之主。

  在大妖身後,硯城居民們亦步亦趨,跟隨著素轎走過街道,禮敬又愛慕的捨不得離去,都想著能多看一會兒那嬌小的身影就是無上榮幸。

  木府的石牌坊後,幾個穿著素雅,衣衫邊緣暈染深淺墨蹟的奴僕,垂首等候著,鼻眼有大有小,手腳有長有短,並不是很對稱,有的肌膚上還留有皺折,都是先前所繪的紙人化成。

  因人們對她的崇敬,她的能力增強許多。

  先前連行走也頹軟的紙人,此刻動作靈巧,精緻到眼睫與指甲都清晰可辨認,輕巧攙扶姑娘走出素轎,另一個撐著紙傘上前,為她遮蔽烈日,伺候得很是周全。

  「謝謝你們送我回來。」

  清脆悅耳的聲音說,轎夫們聽入耳,都覺得神清氣爽,感覺年輕好幾歲,長年因抬轎勞累的腰酸腿疼,全都不藥而愈,對她敬意更深。

  奴僕們簇擁著少女,不忘禮敬大妖,穿過明顯被打理過,處處花木扶疏、窗明几淨的亭臺樓閣,來到先前兩人喝茶的廳堂。

  綢衣的衣角飄飛,繡著桂花的鞋踏上海棠花鋪就的軟毯,走到被擦拭得一塵不染的桌邊坐下。

  「我們再喝杯茶。」

  他依言再來到木府,她烏黑的雙眸,盡是藏不住的歡喜,戀戀追著他的一舉一動。

  「要喝女兒環?還是嘗嘗別的?」

  「都好。」

  「那,就喝碧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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