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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最後,他在大廳裡見到木府的新主人。

  姑娘容貌如十六歲少女,也像少女般美麗愛笑,說茶花們很盡責,不但賞心悅目,還日日替她的綢衣換顏色,都是李翁的功勞,賞給他一顆珠子,還跟李翁聊起關於茶花的事情,姑娘的見識讓他驚奇,清脆脆的幾句話,比養花、護花超過一甲子的他都精闢。

  李翁回家後,把珠子縫在袖子裡,從此不論去哪裡,都能出入平安。

  因為敬重姑娘,他從此每天把園子裡開得最美的花,都摘下來特地到石牌坊前,慎重的擱下。

  這樣擱了一年多,有天來了一個衣衫像白芙蓉,粉裡帶著一點點嬌紅的美麗女子,神情敬重又有榮光,告訴他:

  「夫君這麼日日獻花,姑娘很是高興,所以再有賞,珠子多加一顆。」然後,她坐在地上,化作一株白芙蓉茶花。

  李翁驚奇不已,摸著袖子,果然感覺到布料之間,珠子由一顆變成兩顆,仔細看看縫線,並沒有拆開再縫過的痕跡。

  他從此獻花更不敢懈怠,而那株白芙蓉茶花,他更是細心照料,特意為它搭了個棚子,冬季大雪隆冬時,更是搬進屋子裡,有外人來求售,他都不肯,說那是他的妻子。

  去年,硯城裡人與非人們說著,姑娘因為公子的撲襲,受了很重的傷,他很是焦急,對著園子裡的茶花們說出憂慮,本來就真紅耐久,獨能深月占春風的茶花,開得更是花繁豔紅,深奪曉霞,他在凜冬時獻上的花,比以往更豔美,希望姑娘看了花,能心情好些,也痊癒得快些。

  做完一日的第一要事,他才邁著從容步伐,往回走過千孫橋,通過四方街廣場,去到附近溢燦井附近,方家的宅邸去。

  方毅是琢玉的能工巧匠,每塊璞玉被他雕琢後,就栩栩如生,雕的花仿佛有花香、雕的龍仿佛要騰飛,而他最擅長雕美人。

  他雕的美人遠近馳名,許多人從慕名而來,捧著金銀求他雕刻,但是他要找不到中意的玉,就算再多金銀也不動刀。

  有次,方毅離開硯城七八年,回來時帶著紅衣美貌女子,名為珊瑚,說是在外地娶的妻。

  原來,他去了西北荒漠,在昆侖山下的和闐溪旁找尋璞石,不但找到稀世美玉,還找到稀世美人,人與非人都很羡慕。

  方毅得了美妻又有美玉,家境也富裕起來,他把雕成的玉美人,放在四方街廣場供人欣賞了一個月,人們都說像極了他的妻子珊瑚。

  但是,方毅成家後,卻繼續貪戀美色,起先是在別處尋歡,漸漸的也沒顧忌,竟把女子帶回家作樂,奴僕欺珊瑚是外地人,聯手隱瞞,對她很冷淡,甚至沒有尊卑之分。

  這些事傳開,人們心中為珊瑚抱不平,但是到底是方毅的家事,外人不好插嘴。

  李翁對花兒專情,對別人家事不過問,去年夏季時有人送他一塊玉,大如方桌,他讓方毅來看,想要雕成一個大花盆,把白芙蓉栽種在裡頭。方毅懂玉,一看就說是難得美玉,請務必讓他來雕琢,彼此約定一季之後交付。

  只是,入冬後硯城震盪,李翁也無心想到花盆的事,延宕到春季這日,他才來到方毅的宅邸前,想問問花盆是否完工。

  但是以往賓客絡繹不絕的方家,大門雖然敞開,卻見不到半個人與非人,李翁在門前張望,還試著叫喚。

  「請問,有人嗎?」

  叫喚了幾次,都得不到回應,李翁又說:

  「我找方毅。」

  還是沒有回應,屋子只有風聲回蕩。

  李翁心裡發麻,卻又惦記著要給白芙蓉的花盆,探頭看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地上落著幾片碎紅,比最紅的茶花更紅,豔豔的在日光下閃爍。

  他蹲下身去審視,用指尖挑起一片,湊到眼前觀看。

  那是紅豔的鱗片,屋裡落得比較多,屋前就僅有幾片,往屋內看去,多得像是女子留下的腳印,誘人進去屋裡似的。

  李翁正想著,紅鱗不知從哪裡來,倏地一陣風從屋裡湧出,吹帶出一陣飄雨般的紅鱗,灑在空中處處金紅,無限好看。

  但是,那風冷得詭異,跟暖暖春風完全不同,還帶著腥味。

  李翁被吹得全身發寒,覺得一股膻腥昧直沖腦內,像是尖錐子紮進腦袋一樣痛徹骨髓,連忙什麼都顧不得,轉身就逃回家中。

  李翁回到家就病了。

  這病來勢洶洶,他躺在床上輾轉呻吟,一下子很冷,像是身在寒冰獄裡;一會兒又到熱到無法忍受,像是身在燒到炙熱通紅炭甕裡。全身三百六十個骨節,每節像是浸在醋裡般酸酥;四萬八千個毛孔,每個都滴出汗珠。

  神智昏沈的時,他雙眼朦朧,看見床榻邊有影子晃動。

  兩張從來沒見過的鬼臉,湊到他面前,一張白、一張黑;一個大眼小鼻、一個小眼大鼻,興味盎然的端詳,嘻嘻咯咯的訕笑。

  「嘻嘻,看他病得就離死只剩一步了。」大眼的說。

  「病死了好。」小眼的說。

  「不好,病死就看不到他痛苦。」

  「說的是。」

  兩隻鬼在床榻邊揶揄,李翁氣恨,卻又無能為力,也沒有符咒可以驅鬼。這樣的病痛,就算是健壯的男人也承受不住,何況李翁年紀已經大了。

  以往,硯城裡還有個名喚鄭堆的人,跟李翁是同輩,彼此交情也深。鄭堆的符咒很靈驗、百試百靈,在四方街廣場一角擺攤,用朱砂畫的符咒,可以驅除惡鬼邪神。

  鄭堆死的時候,李翁也去奠祭,幫忙把喪禮辦得風風光光。

  後來,鄭堆變成鬼,還想重操舊業,畫的符咒卻都不靈,被人與非人唾駡,因此被公子蠱惑,落得魂飛魄散。

  李翁在病中想起故友,想著自己差不多也要死了,但是絕對不會被蠱惑,無論如何都要對姑娘忠誠。正這麼想著,一個衣衫粉色中帶著嬌紅的美麗女子,走到病榻旁,持著濃綠色扇子,朝兩隻鬼揮趕。

  「快走快走!」女子揚聲說道。

  大眼小鼻跟小眼大鼻的鬼,因為興致被擾,都氣得眼珠子迸出來,各自捧著眼珠子。

  「可惡的茶花精,現在能趕我們走,但我們一定還要回來!」

  「對!」

  「他已經染了病,非死不可。」

  「到時候,連你這株茶花精,都要跟著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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