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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姑娘病得很重,不可以去打擾啦——」

  「她在哪裡?」他劈頭就問。

  為什麼看不見?是姑娘把她藏起來了嗎?

  「不要藏住她,讓我看見她!快!」他大步上前,逼得很近,直到雷剛神色嚴凜的伸出一指。

  「別動!」

  只是個人——不,只是個鬼,怎麼能阻止他?

  但,不可置信的是他竟真的動彈不得。

  這是什麼力量?

  他是堂堂龍神,雷剛只是個鬼,為什麼能夠阻止他?這力量是來自姑娘,還是雷剛本身?有什麼玄怪之處?

  這不重要!

  「她在哪裡?」這才重要。

  姑娘睜開雙眼,竟跟大廳的牆、磚、桌、椅一樣,都褪色了,甚至褪得更多。

  「我沒有要你來。」脆脆的語音,比往昔嚴厲。

  「她在哪裡?」他只關心這件事。

  「誰在哪裡?」

  他濃眉緊擰。「不要再跟我玩遊戲!」

  「誰跟你玩遊戲?」

  該死!

  懶於口舌之爭,他鬆開藥布,拋出一枚紅鱗。這是證據,有了證據即使是狡詐的姑娘能不能否認。

  紅鱗被雷剛接住,攤開掌就在掌心泛著紅,沒有靠到姑娘臉旁,清麗的容顏比冬季的花更憔悴。

  「你是睡得太久,連眼睛都睡壞了嗎?」她罕見的沒有戲弄他,指著那片鱗,輕喘幾口氣,才能再說:「這不是魚鱗,是蛇鱗。」

  他全身僵硬,藥布全都鬆開,珍藏的紅鱗都落下,在腳邊鋪開一圈,像柔軟的、難以掙脫的繩——不,是蛇!

  真的是蛇鱗,紅色的蛇,不是紅鯉魚的鱗!

  他盲目得可笑,堂堂龍神竟連蛇鱗跟魚鱗都分辨不出,還急匆匆的趕來要人,臉都丟光了。

  只是,神魂都不在了,臉面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人死了就死了,你還要念什麼?」姑娘的語音冷淡,像是冰錐似的,戳進他沒有防備的心。

  誤以為紅鱗是紅鯉魚歸來的證據,消弭的怒火,這時再度沖湧潰堤,他咬緊牙關,龍火卻從七竅噴出,想狠狠的咬碎什麼,是人、是鬼、是妖或是魔,或者是最最最硬的雪山都好——

  現在,他最想咬碎的,是冷言冷語的姑娘!

  「她是為我而死的!」他痛吼。

  「那又如何?」姑娘質問。「她活著的時候,你看過她一眼嗎?她死了就變得重要了嗎?」

  「我愛她!」他吼的更大聲,震動整個大廳,牆被震得碎裂,斑駁的紛紛落下,原處只剩虛空,幻象瀕臨消失。

  姑娘劇烈咳喘,單薄的雙肩抖動,慘白的嘴裡咳吐出鮮血,沾在綢衣上淡開成花,落到地上也成了一株花,但花色都很淡。

  木府在震動、硯城也在震動,許多力量也蠢蠢欲動。

  雷剛拍撫著姑娘的背,萬般不忍。

  「別說了!」

  姑娘搖搖頭,擦拭著唇瓣,半撐起身體,髮鬢都有些亂。即使在心愛的男人面前,她也不太能支撐了。

  「公子作亂後,我休養雖然已經數個月,但是始終沒有痊癒,最是需要你。」清脆的聲音愈來愈衰微,洩漏她隱藏的虛弱。「但是,這些日子裡,因為你怠惰,賣羊的蘇家,全家人都成了真菌宿主;

  烏賊騙去土地與房屋,原本的人與非人都失去住處;

  做紙的蔡家媳婦小婉,被鸚鵡妖拐走,如今不見人影;

  鹽妖作亂,許多男女被奪去內臟骨胳腦與肉,只剩一張皮;

  玉匠方毅家的妻子珊瑚發狂,吞吃方毅了幾個奴僕,邪風趁機竄入硯城,到處散播疫病,許多人與非人都病倒,你還蠢笨到把蛇鱗當魚鱗,到我這兒來吵鬧!」

  一連說了許多話,姑娘喘息不已,腳邊的花無聲雕謝,綢衣的花也融化,彙聚到衣角流下。

  信妖咬緊了嘴,不敢出聲,但因為忍得太用力,心思反倒都浮現在身上,不斷反復流動,一句一字很清晰:

  可、可是——

  那些事情,並不是因為臭泥鰍才發生的啊啊啊啊,這樣說,是不是太過分了?

  唉,姑娘真的傷到底氣了,才會事事都怪在黑龍頭上,還好我很乖。

  還好還好還好,我很乖我很乖。

  姑娘這會兒,比面對公子時還動氣呢!

  「人死了就死了——」比先前虛弱的脆脆嗓音重複。

  雷剛伸出手,輕點姑娘的唇,不贊同的搖頭。

  「見紅不是人,是妖。」她停了停,雖然改了口,但竟然再說得更刺耳:「妖死了就死了!」

  他從來不曾如此氣恨!

  龍嘯湧出口,尖銳破空,雙手恢復成龍爪,惱恨的要往這可恨的女人身上猛劃,切劃成碎片,直到變成看不見的粉末。

  「你要對我動手?你想對我對手?」姑娘纖細的、蒼白的手,握著那塊墨玉,手卻有些抖。「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的龍鱗全都粉粉碎碎,從此真的成了泥鰍!」

  他衝動的真想一拚,就算玉石俱焚都沒關係,反正現在活著,也是沉溺在夢境中,死了倒是比較乾脆,還可以拉上這個可惡的女人當墊背!殺了姑娘,木府會怎麼樣?硯城會怎麼樣?他全都不在乎了!

  電光火石之間,額上的紅鱗暖燙起來,像是急急的提醒。

  紅鯉魚生前,他沒有聽進她的一言半語。如今,紅鯉魚死後,他不能不聽這殘餘的念,留下的一絲勸。

  倡狂的怒火,逐漸平息下來,他收回龍爪,恢復成雙手垂落在兩側,不惱怒、不氣恨了,卻也了無生趣,但知道這條命是紅鯉魚犧牲,才換來的,所以不能死。

  姑娘還在說著,聲音愈來愈弱、愈來愈斷續。

  「算你識相。但是,罰你這段時間的懈怠,到每個出事的地點去巡視。每到一處,就剝下你身上的一片鱗,埋下來當懲罰,由、由——由信妖、監督——」

  黑龍去了這段時間出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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