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童 > 記憶不曾少花香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是的。」

  不會有人一直深藏自己的感情,不會有人隱忍著強烈的欲望默默退出。

  除了他。

  自己竟一直誤解他。

  「其實你一直沒有討厭過他,對不對?」清平說,「我感覺得出來,那種感情是很深的——剛認識你的時候,你沒有向我提起過他,不是因為你忽視他,也不是因為我太出色,而是你覺得他對你來說很自然,就像你不會急著向我炫耀你的父母一樣,你已經把他當作畢生的親人。」

  「我該怎麼辦……」妍嬰囁嚅著說,「我做了壞事,而且不止一次,他一定恨我。」

  「怎麼可能。」清平打斷她,「如果是那樣,他不會跑來告訴我你的下落,還叫我來找你。他把你的藥和所有需要的東西寫成清單,你喜歡吃的東西,你喜歡吃但不可以吃的東西,你喜歡吃但不可以多吃的東西,你不喜歡吃但一定要吃的東西……」清平頓了頓,拿出一疊紙,「你看看,很厚呢。」

  妍嬰看了,的確很多,條條框框,多得像花房裡的花朵數不過來。牛奶和巧克力不可以混著吃,會產生不易溶解的草酸鈣;黃瓜不能和花生一起吃;白蘿蔔不能和紅蘿蔔一起炒菜,會患甲狀腺腫;吃了甘薯後不能吃柿子,會胃出血;竹筍不能和豆腐一起燉,容易得結石;有韭菜了就不要再做菠菜,因為都是滑腸用的,所以會腹瀉……

  他花了多少時間來準備投降的儀式?卻沒有工夫顧及自己戰敗以後的日子。

  「你留著吧,好好照顧自己啊。」清平說,「我還是會經常來的,你偶爾也來坐坐。」

  「我會。」她說。

  她算算開始賣幹花後所賺的錢,除去和肖敏敏分攤的房租,也剩不了許多。學校靠近風景區,有一些民間藝人在那裡做小本生意,其中一個刻微雕的,在妍嬰經過時喊住了她。

  「小姐,你真的好漂亮。要不要刻字,我會算你很便宜。」

  那人誠心誠意地誇獎,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驚豔。不市儈,不殷勤,不猥瑣,妍嬰很喜歡他的笑容,正好他的攤子也是擺在陽光照射的地方,於是走過去。

  「你好,是按字算錢嗎?」

  「是啊,你要刻什麼字?」

  妍嬰想了想,「對了,你刻在什麼上面?」

  那人將一粒大米放在掌心,掂了掂。

  「刻在米上?」她一笑,再笑笑,柴米油鹽,衣食住行,再庸俗日常不過的東西呢。她說,「我要刻兩句詩,十四個字,也能刻?」

  「呵呵,那要個發育很好的米呢。」藝人開玩笑道,「哪兩句詩?」

  於是她說:「兩情若是久長時,我思君處君思我。」

  藝人笑了,「小姐,詩是很好,但是,錯了吧?」

  她也笑了,「嗯,是錯了,可是錯得很可愛。而且當初,是我要求他別換過來的。」

  她拿到裝在一個小玻璃管裡的大米,上面刻了兩句詩。一句刻一面,管子是圓形,不管從哪個角度都可以看到詩句,不枉眼睛仔細辨認,一番辛苦。

  在這等世俗的東西上,竟然載滿七情六欲,郎心妾意。

  差點忘了,七情六欲,本來就是世俗的東西。

  第九章 扶桑·桔梗

  扶桑——給你溫暖
  桔梗——不變的愛;誠實;柔順

  妍嬰下了車,步行一段路回家。

  幾乎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吧,離開家在外面住的日子。

  她雖然每天都打電話回去,但是從來不曾親自踏進家門。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個月。

  但是今天不能不回去,媽媽專門為她燉了湯,湯也好,媽媽也好,都是不忍心拒絕的。

  她在超市里買了麥片和點心,幾個牌子一一對比過來,拿了打折的。這幾天要準備考試,沒來得及去花店幫忙,所以出來的時候,本打算買一束,店主遲疑一下,只算了她一半的錢。

  鐘奇看見女兒竟然大包小包,吃了一驚。

  「小嬰,怎麼拿自己當客人了?」

  她笑,熟門熟路地找到花瓶,自己插上花。

  「你媽媽在廚房。」鐘奇頓一下,又說,「阿朗在花房。」

  妍嬰脫下大衣,說:「我去花房。」

  花房裡的花被照顧得很好,很遠處就看見一片異彩。

  像她突然離開的那一大一樣好,像她根本沒有離開過這麼久一樣好。

  她照料了那些花這麼久,她知道這是一件辛苦的事情,縱然每天清閒如她,沒有足夠的耐心和對花的滿心喜愛,也絕對堅持不下來。

  只有靜下心來,你才可以養好一盆花,釣到一條魚。這麼簡單的結果,過程卻複雜得要命,不是你每天給它澆水就可以,不是你拴上魚餌就萬事大吉。

  世界上的事大部分如此,付出無限,得不到一點回報。

  所以人都開始自私,開始只對自己好,自己不快樂,這個世界就是罪惡的。

  妍嬰推開門,溫室是T字型,他剛剛從另一頭一路慢慢地澆過來。

  「來了。」他拎著花酒,看一眼,淡淡地笑,突然停下,把兩片濕了貼在一起的葉子拉開。

  「是你代我照顧她們的?」 她問,然後說,「謝謝你。」

  良久,湛朗說:「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妍嬰一怔。

  「是因為我在這裡才不回來的話,你應該早點說。」

  她開始搖頭,心裡忽然覺得很微妙。她是打算拋棄這裡的,徹底地拋棄。就在一個月前她還死心塌地地要跟清平去重建另外一個世界。

  那時,她一心一意地要擺脫面前這個人。

  可是現在她又回來,卻不是為了他以外的誰。

  湛朗放下花酒,轉過身,一邊擦手,一邊說:「回家吧,你在外面果得夠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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