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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拖著他的拘魂索逐漸地纏得更緊,在腕骨形成可怖的凹陷。他雙手一顫,卻再沒往前移動。

  「我什麼也沒有,只有你而已。在這世上,我只有你了。」

  她曾對他這麼說過。

  所以,如果他這樣走了,她就會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她畏黑又怕熱,他不能再站在她房外,無法替她遮陽,或者陪伴。

  他也……永遠感受不到她給他的溫暖了。

  一種無名意念,讓他慢慢地轉過身,近乎無意識地朝自己的軀體走去。

  才跨出腳尖,拘魂索就勒得他的手腕幾乎斷去。劇烈的痛楚卻沒讓他的步伐變得猶豫。

  已經沒有再一次的機會。他意外成人,一旦遭到閻府拘拿,若非被打入地獄受罰,就是又會回到那個黑暗的地方做捏眙鬼。

  當人,只有這一世。

  腦中響起這句話的同時,更凝聚某種深刻意志。

  每走一步,每向前一點,他整個魂體就像被由頭聖腳硬生生剝扯掉一層皮。那是一種,因為活人無法承受而會死亡,所以只有鬼魂才能感覺到的可怖痛苦。

  被折斷的雙手垂落,他繼續走;三魂七魄一而再地遭受撕裂,他仍下停。

  那些七情六欲,太多太複雜,幾十年的人生,他學不會。

  但是,他想知道她的喜歡是什麼喜歡,她的重要是有多麼重要。他想明白、想理解,想懂得她對他的感情——

  他想要成為人!

  終於接近觸碰到軀殼的同時,強大的力量由四面八方朝他擠壓而去,一道狂亂的氣旋往外推阻,他卻瞠目凝神執著向前。

  那已是具陽壽該盡的半屍,要再進去,會比脫離時更難受幹倍。在靈魂和身體終於相合的同時,他的骨骼猶如錯位重接,經脈揪扯扭轉,血液逆流!宗政明忍受全身每處傳來的劇烈疼痛,一瞬間猛地張開雙眼,汗水已濕了整張床鋪。

  他……回來了?

  「是在哪裡呢……我看過你……讓你……就算要死也死不得,要死也死不得——對了,是一座橋!」

  一清醒就聽到韓念惜的聲音,宗政明看見他掐住孫望歡的頸子,仿佛遺忘蝕入骨髓的疼痛,探手就要阻止,才剛觸到他的肩,對方就立刻倒地不起。

  他注視著昏厥的韓念惜,然後望住自己的掌心。

  「咳……」孫望歡一抬頭,發現他居然醒了,興奮地喊道:「啊!你、宗……」

  「他們是要收回兩個。」宗政明喘息冰涼,汗流浹背,低幽地說道。

  「什……」孫望歡只瞧到他動了動嘴,卻沒聽見說的是什麼。

  突然間,旁邊的木櫃抖顫起來,腳底傳來壓抑地鳴,隨即就爆發開來!只不過眨眼,震撼變得巨大而且強烈,天搖地動了!

  「地震!」孫望歡錯愕喊叫。

  如此大的地震,她小時遇過一次,只要等搖完就沒事,就沒事……一片動亂之中,她站也站不穩,只能扶著牆。宗政明則冷冷地垂首,始終看著地上的韓念惜,她忽然覺得他們兩個好相像,那樣青白得像是不像活人的臉色。

  搖動呈現趨緩的跡象,房頂喀嘰的聲響卻愈來愈明顯,塵灰落在頰邊,她一愣,才昂首,一大塊的屋脊就這樣在他們頭頂上直接地砸掉下來……

  宗政明見狀,伸手就要推開她,孫望歡卻不管危險,反而緊抱住他的膀臂,氣憤地瞪他一眼,像是在說即便會死也要一起,跟著奮力拉他往床鋪方向滾倒。

  僅是瞬間,只聽得砰磅幾聲巨響,一陣塵煙暴起,許多破碎磚瓦紛紛跟著落下,直到再沒有聲音為止,宗政明方能睜眼視物。

  天黑了。

  他橫躺在已垮掉一半的床鋪上,從破裂的屋頂睇著皎潔明月,偌大的石塊在他腿邊,只差分毫就會將他和孫望歡搗成爛泥。

  剛才的情況,應該是躲不過。是出差錯?還是神跡?

  房頂上有兩個黑影緩慢地消失,不留殘像,雲散煙消。那塊脊樑,目的本是要砸死他和韓念惜的。他腦海裡忽然想起韓念惜剛才的話:

  「讓你……就算要死也死不得。」

  周圍已經恢復平靜,前一刻的激烈震動像是作夢。夜風灌吹進來,拂過他的四肢,他抬起手,幾許柔軟的青絲乘風與他長指纏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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