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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十道菜色依序排列上桌,每上一道菜就聽見一聲驚呼,一聲比一聲驚慌,一聲比——聲更加不可思議,叫得每個人面有菜色,心驚膽戰沒力氣舉箸。

  衛天堡的膳食一向由自家廚娘準備,主僕有分不同桌進食,管事以上下屬同食一桌菜,其餘各自至』下人專屬的偏廳用膳。

  龍家人丁並不旺盛,除了身為長兄的龍衛天外,就只有同父異母之龍昕天,以及幼妹玉蝶、二姨娘蘭氏,一家不過四口人。

  若是加上不時來叨擾的不速之客司徒長風,一張桌子仍是未滿地看似孤寂,來回伺候的僕傭還比主子多。

  依照龍衛天的規矩——用餐不得喧嘩,如無必要不可交談,進膳中保持高品質的安靜無聲,只容許杯碗輕碰的聲響。

  可是今日他的眉頭卻是顰起,而且打了十幾個死結,兩眼瞠圓地瞪著跳到他碗裡的小蝦,不解為何一盤紅通通的豆椒炒蝦仁會出現一隻活蝦。

  光看他的表情就不難想像其他人的神情有多惶恐,好好一桌子菜為什麼變得食難下嚥,恐怖至極地叫人坐立難安,只想快步離開。

  今天是什麼大日子嗎?

  還是廚房裡的灶火不夠旺,燒出的菜色澤是差不多,可口感真的令人不敢恭維,色香俱全唯獨少了味,看在眼裡和嘗在口中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幾乎人人的眼神裡都有著驚嚇。

  不過站著服侍的下人中,有一雙似笑非笑的瞳眸閃著狡色,興味十足的瞧著這場災難,以滑落的青絲掩蓋微勾的嘴角,沒人知道平靜的面容下正藏著一顆有仇必報的心。

  外貌仍是洪梅的羅梅衣一臉嬌憨模樣,傻呼呼的直笑著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她的工作是伺候堡主用餐,一雙筷子勤快地為他夾菜……

  「夠了,別再夾了。」這萊還能吃嗎?

  一碗白米飯上覆蓋了山一般的菜肴,只有多不會少地始終維持尖狀,食量再大的男子也會吃不消,何況上頭的魚肉還血跡斑斑。

  他看了一眼身後的婢女,心中打了個突覺得她眼神過於清明,有什麼他應該捉住的東西卻錯過了,不得其解的感覺令他大為不快。

  但是看不出端倪的他並無立場指責未犯錯的下人,只是陰沉的瞪著十道菜,想找出讓他胃口大失的元兇。

  「堡主,你才吃兩口呐!趁熱吃味道才不會跑掉。」羅梅衣熱心地將鴨肉片包好送到他嘴邊。

  老鴨母的肉可是筋連皮、皮連肉,百嚼不爛。

  「你……」他不吃。

  眾人倒抽了口氣,心驚的吞吞口水,雙目瞠大的看著放肆的婢女將硬得像牛皮的肉片塞人滿臉戾氣的堡主口中,然後舀了一碗咸死人的羅宋湯服侍他喝下。

  真……真是太恐怖了,只見龍衛天居然面不改色的開始咀嚼,而且未喝斥下人的造次,讓他們心頭更加慌張。

  不會吃出毛病嗎?一向嚴以待人的他怎會放縱婢女,毫無怒色似若無其事,仿佛眼前的菜色沒有絲毫問題,是他們太大驚小怪了。

  「堡主,這魚很新鮮喔!是剛由江南送來的鱈魚,肉質鮮美又可口,是我親手宰的。」她誇耀地以筷子撕下一塊魚肉,不管主子的臉色是否微變。

  大家心裡想著,她的刀功還真不是普通的差呀!和她的長相一樣不起眼。

  龍衛天冷視著以箸一擋。「你沒發覺魚還沒死透嗎?」鮮血直流地滴上他衣襟。

  「堡主,你沒有吃過生魚肉呀!人家東瀛一帶的百姓都切成魚片生吃,他們說是人間美味。」她說得一臉神氣,好像他孤陋寡聞似的,少了東洋人獨特的配料,羅梅衣直接沾了醬油就往他嘴裡送,輕巧的躲過他的阻攔。

  因為她太迫切要看他愁眉苦臉的模樣好報惡整之仇,以致疏忽露了馬腳,一個來自鄉野的小姑娘怎麼可能贏過擁有深厚武學的男子,手纖柔的掠擦他手臂而達成目的。

  司徒長風含有深意的眼瞟向已有所察的龍大堡主,笑意深遠的似在說——喏,我沒猜錯吧!這顆梅子不簡單。

  但是他的笑臉沒機會維持太久,龍衛天「好客」地將生魚肉夾到他碗中,以眼神警告他少作怪多吃飯,他自有打算。

  跟著他看向羅梅衣,「既然是人間美味你不妨也吃上一口,別說我這主人苛待下人。」出人意料地,他再夾起生魚肉,親自伺候起貌不驚人的小婢女。

  羅梅衣表情一變,笑得虛弱地連退三步。「小婢福薄命賤吃不得這等難得佳餚,堡主福大命大。鴻福齊天,你才有資格承受上天美意。」

  「福大命大?聽起來像災劫連連,一生不順暢……」

  龍衛天刻意說得稀鬆平常,但句句都輕得似一種暗示,讓她手顫了一下。

  「堡主,小婢的意思是說你福氣大啦!貴人有貴氣才可以吃貴魚。」她裝傻的含糊其詞,故做奉承地夾了塊白玉苦瓜和他相抗衡。

  一筷是苦瓜,一筷是生魚肉,兩筷相互較勁,看起來不像堡主和婢女的主僕關係,反而似小倆口鬥氣地互爭一時之快,看得大家都傻住了。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該不會萊裡被下了藥吧?

  呃,應該說中邪比較適當,兩人都太不尋常了,你禮讓來、我退讓去,暗中使勁地不想吃對方筷子上的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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