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角綠 > 君子如故 | 上頁 下頁 |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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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隆冬都過了一大半,眼看就是新年,再過得一陣,便是立春了。也正是因為如此,街道上的積雪被掃得乾乾淨淨,兩邊兒的店鋪也是一派喜氣洋洋,辦年貨的,做生意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見面便作揖問好,人人都慶倖——趕上一個好年呐! 城東頭的一家首飾鋪子,門面不大,在京城卻是數一數二的金字招牌,鋪裡的金銀飾品做工精細,足金足秤,要是城裡的人家婚慶嫁娶,富太太們添置首飾,多半都會選擇這家豐慶隆金鋪。 此刻正是中午的時候,路上行人少了些,豐慶隆裡小夥計點頭哈腰地送走一位早就訂好貨的買主,轉過身來時,發現店裡還站著兩個人。 其中一個是青衣襦衫的年輕男子,瘦高的身材略顯單薄,他背對大門,似乎對面前的一對金鐲子很有興趣。另一個身材則矮小得多,書童模樣,裹著一身洗得乾乾淨淨卻厚鼓囊囊的棉衣,靠在櫃檯上悄悄打著哈欠。 夥計只掃了這二位一眼,便斷定與他們生意成交的可能性不大。那年輕男子就算想買,怕也得將老婆本兒掏出大半吧? 想是這樣想,他還是扯出個笑臉迎上去,「這位爺,您想看點什麼?」老闆曾教過,男的叫「爺」,女的稱「太太小姐」,保管錯不了去,只是這麼個窮酸,也配叫聲爺嗎? 那年輕男子轉過頭來,長得倒是普普通通,卻生了一雙狐狸似的細長眼睛,眼珠子漆黑漆黑的,嘴唇略薄,眉宇間帶著一股子懶洋洋的味道。 連說話,也是慢吞吞的,「這對鐲子上雕的梅花圖案,可不可以改成別的?」 夥計仍然在笑,只是心裡有些不耐煩。給鋪子裡的首飾雕花造型的師傅手藝都是一等一的,除非特別刁鑽的顧客,一般都不會對成品有不滿意。這人卻是個怪,還有,他買不買得起還是另一回事呢! 夥計走上前去,看了年輕男子口中的鐲子,然後微微皺眉。他剛才要是還懷疑這窮小子買不買得起,現在卻有八成肯定窮小子拿不出這錢了。 「對不起,」他連語氣都冷淡下來,「這件兒是別人訂好的東西,不是賣品。」 年輕男子掃了夥計一眼,挑了挑眉,沒有說話。那打著哈欠的書童開口了:「我們又不是要這對鐲子。另打一對,雕上鳳凰,不就行了?公子,決定了吧,就是它!」 夥計愣了一下。要不是他賣的東西自己知道價格,還真以為這鐲子是集市上擺著賣那種一兩銀子一個的仿造品了。 所以一時之間夥計的臉色有點難看,「兩位,這對鐲子可不便宜!」 男子還是懶洋洋的,似笑非笑的樣子, 「不便宜嗎……那麼,不打一對,打一只好了。」 「一隻也不便宜!」夥計的臉色更難看。 「嘿!你這人……」穿得像圓球似的遲鈍書童也終於看出夥計眉宇間的輕漫之意,指著夥計高高吊起眉。 年輕男子一抬手阻止了他,「你不說個價格,怎麼知道我會買不起呢?」笑容仍然,而夥計並沒有注意到他眼裡一閃而過的光。 夥計伸出四個手指頭,「四百兩銀子一隻,一對兒八百,您打算買幾隻?」他在那個「幾」字上加重了音。 年輕男子臉上還是懶洋洋的笑,一旁的書童則瞪圓了眼,「……你們比打劫的強盜還狠哪?!」 嘿嘿,夥計笑起來,他就說自己的眼光再差也差不了哪裡去,怎麼可能遇上一個穿著粗俗衣裳裝窮人的公子哥呢。 「您可以買個細點的,」他指著一個比之前那個足足窄了一半不止的金鐲子,「這種二百五,」又指另一個,「這種一百,當然,這兩種都雕不了您說的那什麼鳳凰。」他咧著嘴笑,「要是您還覺得我們是打劫,那可就沒辦法了!」 這下子年輕男子似乎真的有點愁眉苦臉了,「拾兒,咱們帶的錢夠嗎?」 被稱為拾兒的書童同樣愁眉苦臉,「……應當夠吧?買小點的好了。」他手伸進胸口,掏啊掏的。 夥計愣了愣,下意識地看著他掏,看他究竟能掏出什麼來。是銀子?這書童穿這麼厚,藏個百八十兩銀子還是可以的吧? 「放哪兒了?嘖,我是放在身上的啊!」拾兒低著頭找,想了半天,終於一抬頭,「對,在這兒呢!」他蹬掉棉布鞋,從裡面找出一張疊成小方塊兒的紙來,壯士斷腕般遞給夥計。 夥計疑惑地看著書童,原本他們是帶的銀票哪?而且還是藏著那種地方…… 強忍著捂上自己鼻子的欲望,夥計捏住兩角,慢慢展開來。果然是銀票,瞄了一眼,也果然是「壹」字開頭……再掃過後面那個字,夥計的眼睛頓時瞪得像湯圓一樣大。 壹、萬、兩?!猛抬頭,年輕男子轉過頭繼續看他的鐲子去了,書童卻笑得賊兮兮。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再看,仔細看……果然是真銀票壹萬兩啊…… 拾兒很好心地提醒他:「小哥哥你這麼年輕就有中風的先兆啊?小心哦小心,銀票要是一不小心給抖壞了,你可是要賠的!」 夥計差點哭出來,「哎喲兩位爺,這、這……」 年輕男子歎道:「鐲子真的不可以改雕鳳凰嗎?我覺得還是鳳凰好看呢。」 「改、改,怎麼不能改,您要是願意的話,別說鳳凰,百鳥朝鳳圖都給您雕上去!」再不懂得獻媚的是傻蛋! 「你剛才說我二百五來著……」年輕男子又慢吞吞地說。 「啊?」夥計傻住。他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 年輕男子看向他,黑眼珠裡一抹狡黠,「你剛才說——二百五。」他指著那種「二百五」金鐲。 夥計明白過來,是剛才自己的態度惹惱了貴客,這會子悔不當初也晚了。 「何貴,怎麼就你一個人,長五呢?」豐慶隆的老闆從里間出來,看見自己的夥計這樣冷的天也是滿頭大汗地對一年輕男子連連作揖,愣了一下,立刻認出來人是誰,忙堆上笑臉拱手招呼:「喲——是楊老闆啊,難得難得,今兒怎麼得空過來?」 楊老闆——也就是楊豁,轉過身來看見老闆,同樣是懶洋洋地一笑,「程老闆,好久不見。你的生意是越做越好,怎麼你的夥計倒是越來越差勁?」 程老闆吃了一驚,「何貴,你才來的時候我是怎麼交待的?你不想做了是不是?」眼如銅鈴瞪著可憐兮兮的夥計。 夥計的冷汗橫流,「小的錯了,小的以後再也不敢犯錯了……」明明是個窮小子也會搖身一變成為拿出萬兩銀票的大爺,這是什麼世道啊……捶胸頓足、捶胸頓足。 「算了。」楊豁似乎不在意地一揮手,「下次注意就好。程老闆,錢我可是給你送來了,東西呢,就照我上次說的那樣做,你可記著,不能遲,要是遲了,我付的錢你可得兩倍給我還回來,明白嗎?」 「是是是!」程老闆心裡苦笑。明明就是收得非常低的價了,要是換了別人,他肯定不會做這幾乎算是賠本的生意,偏偏這次是狐狸遇到狐狸的外婆,不低頭都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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