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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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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公子?」她脫口而出,聲音有些暗啞難明。 佘應景確實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楊豁。能夠進來看望她的,除了常季程,其他人沒有理由也沒有財力;她雖然沒有到牢裡探過監,卻是聽說過獄卒的貪婪。望著由遠而近對她面露笑意的楊豁,佘應景並沒有見到熟人後的放鬆,反而更加緊張了起來。 獄頭帶了楊豁到佘應景的監牢門口,熟練地開了鎖,推開牢門,然後對楊豁微微躬身,一臉獻媚,露出滿口又黑又黃的背牙,「楊爺,您請——小心呐,這裡邊兒黑……」 楊豁一進入這照明不足,通風卻顯得過於良好的監牢心裡就皺起了眉頭。對著獄頭,他卻不動聲色,只是笑眯眯地從懷裡摸了一錠銀子,塞給獄頭,同時踏入牢房,「勞煩你了。」 獄頭連假意的推辭都沒有,順手將銀子揣入懷中,點頭哈腰,「不用客氣,應當的,應當的!」這獄頭也懂事,收了銀子後,便遠遠地走了開去,也不去管楊豁跟佘應景說什麼。 楊豁的目光將坐在角落裡的佘應景從頭掃到腳,她的神色有些憔悴,一雙眼眸卻仍是黑黝黝地盯著他,沒有喜色,也沒有驚惶失措。 他的微笑頓了一頓,「佘姑娘,」他的口氣與上次相比,少了一些油滑,多了幾分關切,「他們有對你有刑嗎?」 佘應景看著他,不答反問:「你怎麼會來這裡?」然不等楊豁回答,她就想到理由,「……是常伯請你來的?」 楊豁感覺到她語氣裡的防備,不禁苦笑,隨即矮下身,學她一樣坐到稻草上,也不顧弄髒他的衣衫。他的舉動讓原來就有些疑惑的應景更是不解。 楊豁聳了聳肩,「你說對了一半。應當說,是常老闆找我幫忙,我才知道你進了這裡;而到監牢來看你,卻是我自己想知道你的情況,不是因為常老闆的拜託。」 他的話讓佘應景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只能沉默地望著他。 楊豁忽然又正色道:「佘姑娘,我看你的樣子,他們似乎尚未來得及對你動刑。你要知道,這次征地的人,可是和糰和大人,別說你毫無背景,就算你是尋常官員,也不能跟和家硬碰硬地對著幹。說句不好聽的,他們不管是要你家的地,還是你這條命,都是太容易不過的事,我勸你……」 「楊公子,你不用說了。」佘應景聽了一半,已知道他接下去會說什麼。她側過臉,模樣有些冷淡,「我也只有一句話:要我的命,可以;但是要我家的地,絕對不行。」 楊豁凝神看著佘應景清秀的五官,在昏暗的牢房裡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她堅定的語氣就跟她這個人死硬的脾氣一樣,他幾乎不用明亮的光線,就能看到她堅毅的眉眼帶著絕不妥協的神情。 他也不動氣,只是半晌,才說:「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這麼說。」 佘應景微訝,轉過臉來,卻看見楊豁居然帶著笑意的臉。 楊豁微微搖頭,「我來之前,常老闆就警告過我,說我不必勸你放棄你家祖屋和地之類的話,我心裡也大概猜到你的反應,果然不出所料。只是佘姑娘,房屋田地乃身外之物,你的性命,才是最最重要的,這樣淺顯的道理,想來佘姑娘應當明白。」他的臉上雖然還是帶著笑意,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誠摯,佘應景直視他的目光,看到的是一片坦蕩。 「恕我不客氣地問一句,楊公子為何願意插手管我這閒事?」儘管才見數面,她卻感覺得到,這楊豁並不是多管閒事之人,說得更白一點,這種商人,做任何事的目的,都逃不脫一個「利」字。然而她自己清楚得很,她佘應景絕對沒有「利」是能讓他看中的。 他一再出現在她面前,應當只有一個原因—— 「因為我想救你。」楊豁頓了片刻,才如此回答。 佘應景先是愕然,隨後失笑,「楊公子,你之所以想救我,是看在常伯面上吧?」如此市儈的理由,也被被他說得如此動聽,果然是張商人的嘴。 「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楊豁還是聳聳肩,不是很在意的樣子。 佘應景又是淡淡一笑,「按理說,楊公子能出錢出力,想辦法進監牢來說服小女子,實在是應景的福氣。然而我的意見不會改變,老實說,如果能夠活命,我當然不想死。但如果要在我的性命和佘家土地二者選一,應景只希望楊公子幫我轉告常伯一句話,請他幫佘家保住房田,保住祖墓,應景來生做牛做馬,定當報答常伯的大恩大德……」 楊豁先還能保持笑容,然而越聽到後面,臉色越是陰沉。他瞪著她,冷笑一聲:「你說得倒簡單,要是兩者都保不了呢?」這女人看似有骨氣,實則活像沒用的書生,又酸又迂。 佘應景愣了一下,有些發急,身子也不自覺傾向楊豁,「都保不了?怎麼可能?常伯曾說過,這世上他辦不了的事沒幾件……我這件事,根本是件芝麻小事,常伯怎麼可能保不了一塊地?」 楊豁神色一片凝重,他掃視著佘應景的急切,緩緩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又為什麼那麼重視你家的那塊地?就算你們佘家世代居於此,也不至於比你的命更貴重。還是,你看重的,根本不是什麼你家的地,而是……地裡的某樣東西?」 佘應景聽了他的話,微微皺眉。她拉回前傾的身子,靠在石牆上,嘴角浮現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楊公子問得真好……有什麼是比生命更貴重的呢?比人命更貴的,當然是人的尊嚴,如果你家的地被人強行徵收,你家的先祖被人扒墳毀墓,連死後都不能安寧,作為後世子孫,就算活著,能夠心安理得嗎?」 果然是為了那兩座墳。楊豁暗歎一聲。其實從一開始他就猜到佘應景不肯讓出祖屋土地的理由了,佘應景的理由聽起來似乎也很充分,只是……真的就是這樣簡單的理由嗎? 楊豁慢慢站起身子,俯視佘應景的表情,還是一副看破生死的模樣……讓他恨得牙癢癢。 虧他當時聽常季程說她被關起來後,著急得不得了,就怕她一個弱女子被人欺負了。她一死,佘家土地便可輕而易舉地易主,在這獄牢裡,人命本就十分輕賤,別何況她得罪的人可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要她的小命,不過是當官的人一句話。甚至不直接殺她,關在牢裡不聞不問,以她孱弱的體質,不出半年就會香消玉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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