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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潘德文死了。

  當初,僅僅懷疑是他偷了金玉麒麟,所以逃走。但有人在嘉陵江回水處發現一具男屍,那屍體已腐爛,經辨認,就是失蹤的潘德文。

  之前報失蹤的時候,潘家只說是要找回兒子,並沒有說是為了什麼。現在人是找到了,卻已是屍體一具,官府自然得插手。還有,也不知是什麼人把金玉麒麟失蹤一事洩露出去,此事竟傳到了皇上耳裡,皇上極為震怒,好在念及潘家死了兒子,就沒有深究,只是派了一個官兒來,讓「查查究竟」。

  潘塵色有不祥的預感。

  她還記得那晚潘令是將潘德文與一石塊綁在一起,然後推人江中的,可能是那綁的繩子松了,屍體才有機會浮起來沖到回水淪被人發現,

  這幾日,她甚至是避著潘令的——有大多太多的理由,讓她不願見他。她只在想,該怎麼做才能一勞永逸地讓事情不要找上潘今?

  可是,總是避無可避,就像此刻——

  「砰」的一聲,門被大力撞開,沒有回頭,她也知道肇事者是誰。

  輕輕一歎,連逃到這裡來,也避不開他嗎?

  「為什麼?」

  來人的身影,夾雜著熾烈的怒火和火一樣地熱情向她襲來,直到她的身後,才停下——

  「為什麼避著我?」嘶啞的聲音是壓抑,是痛苦,是不明所以的薄怒。

  潘令的眼睛赤紅著,雙拳緊握。為什麼她對他的感情和真心總是選擇逃避,總是這樣——棄而不顧?

  不想再爭辯什麼對與錯,是與非。因為她知道,世人的道理對他來說全是狗屁。一個是非道理與常人相體的人,你又如何以常人的道理來說服他?

  潘塵色淡淡地道:「我沒有逃避,只是待在家裡不舒服,到這裡來坐坐。」

  這裡,是小鎮東頭的一套簡陋的四合院房子,也是潘今出生的地方。當初,沙曉玲死後,她做主買了這套房下來。她是很少來,常來的人是藍景嚴。但,藍景嚴死後,她倒常常來了。

  潘令冷漠地環視四周一圈,沒有反駁她的話。他也知道,最近家裡的氣氛不是很好,而她,很緊張潘德文的事。

  到這裡來,一方面是想暫時回避家裡的問題,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逃避他。他是知道的,只是現在她既然願意撒謊騙他,他也情願不揭穿。

  猶豫片刻,雙手仍是微顫著扶上了她的肩。潘塵色一顫,避了開去。

  回頭迎視他,兀自鎮靜著,她說:「請你尊重一下我,我的身份畢竟是你的母親。」

  望著她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潘令的心又像被什麼給刺了一下。他慘然一笑,「我這一輩子,都得受這個身份的制約嗎?」

  他的目光,竟讓她不願直視,「這是命中註定的。」像是歎息一般,她說。

  沉默良久,潘今突然開口:「如果,我說如果,」他有些艱難地說著,「如果……我不是藍景嚴和沙曉玲的兒子,我不叫『潘今』,你……有可能接受我嗎?」

  潘塵色飛快抬起頭來望著他,有些震驚於這個問題本身。但馬上,她便強自平靜下來。

  「事實是不可能改變的。」她說,並且指出最明顯的一點,「事實就是,你是他們的兒子,你姓『潘』名『令』,永永遠遠,也不會有你的『如果』。」說完以後,她背轉身去,不去理會因她的話而變得面色蒼白的潘今。

  然而,無法掩飾的是,她的心卻仍然激烈地跳動著,為潘今剛才問的話。

  為什麼,為什麼他剛剛問她的時候,她不能馬上回答他「她不會接受」,而只能以這種問答來斬斷他對她的情?

  深沉的自厭和無比的震動迅速席捲住了潘塵色。

  她是怎麼了?明知道……那是不能夠的,那是錯誤的……

  這是錯誤的,這是不能發生的,這是錯誤的,這是個能發生的……一遍又一遍,她不斷地告訴自己,然後感覺到心一點點冷靜下來。

  只是,為何……那之後浮上心來的,是一種好久不曾品嘗過的叫做「哀傷」的東西?

  被皇上派來查金工做顧一案的人。是一個叫聞京武的二品武官。據聞,這個聞京武早在金玉麒麟被盜之前,就到了重慶府,而且,還與生前的潘德文相識。

  潘德文出葬之時,聞京武也來過,潘塵色遠遠見了他一次,只覺得這個聞京武是個長得圓圓潤潤富富泰泰的官兒,年紀倒是比想像的要輕,並沒有交談。當她從聞京武面前走過的時候,感到了他長久的注視,雖然她當時沒有回頭。

  沒有幾日,一群官差沖進潘府,押走了一個潘家人,說此人正是殺死潘德文的疑凶。

  這是龍隱鎮的一大醜事,更是出乎所有人意外的事,因為被關進監牢的疑犯不是旁人,卻是潘家的女兒,是——潘如芯!

  押人的時候,潘塵色並沒有在場,她是在寺裡得知此事時,才匆匆趕回家去,但是,回去的時候,如芯已經被押走了,

  潘塵色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找聞京武,但她細思考一番,暫壓下此念頭。是什麼原因什麼事情都尚未搞清楚,此時去,恐怕會更亂。

  於是,她打算先去問問她爹。這麼大的事,潘老爺子總會是知道一些究竟的,就算這是一個百分之百的冤案。

  路上,她看到了潘今。

  對視良久,她不知該說什麼,而他也是。

  經過潘令身旁的時候,她停了下來,「這……不該由如芯來承擔的。這是……我的過錯!」沒看他是什麼表情,她走了開去。

  而潘今沒有說話,也沒有跟上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背影,皺起了眉。

  潘老爺子一向極少抽煙,除了心情特別好和特別差的時候。當潘塵色在七夫人房中找到潘老爺子的時候,他皺著白眉,正在門聲不響地抽煙。

  潘塵色看了一眼淚人兒似的六夫人,沒有招呼,而是緩步走到老爺子的面前,叫了一聲爹,

  潘步懷掃了她一眼,沒有應聲,只是「吧吧」地吸著長煙竿。塵色也不說話,只是站著。過了片刻,潘老爺子頭也不抬,只是沉聲道:「這事兒,你管不了……我也不想讓你管。你回屋去吧。」

  塵色有些疑惑,「那不成!如芯是我妹妹,我不能不管。而且,而且,我知道殺二哥的人絕對不是她。」

  潘步懷站起來,放下煙,走到窗口。

  「細苑,你出去,我同塵色單獨說點話。」

  細苑是六奶奶,也就是如芯的母親。她聽聞老爺子的話站起來,先是走到塵色身邊,便咽道:「塵色,謝謝你也相信芯兒是無辜的,哪怕要了我這條命,我也要將芯兒救出來……

  「細苑!」潘老爺子喝了她一句,於是細苑收了口,掩面出去了。

  一聲長歎,幾乎讓潘塵色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強硬得像山一樣的父親也會歎氣?

  她吃驚地望著潘老爺子,發現老爺子的神情是那樣疲憊,「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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