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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那是一雙依偎的鷂鶋,因誤闖天寒地凍的臥雪山而畏縮在彼此羽翼間取暖。那聽似清脆的啼叫可是哀哀喊冷之意?

  「別待在這裡,你們耐不過臥雪山的夜寒。」鳳淮淡語,指著下山方向,「從這裡飛去,約莫百里便能回歸溫暖,走吧。」

  鶸鷗像是聽懂了他的話,兩相磨蹭片刻,僵冷的羽翼拍打十數下後,便展翅朝他所指的方向翱翔而去,化為青霄間渺小的黑點。

  同為禽鳥,這一雙飛鳥卻顯得聽話,與她全然不同。

  鳳淮輕聲一歎,隨即卻伸掌捂住泄出歎息的唇。

  驅離了無心驚擾到他安寧的鷓鶋,還他清幽,他為何要歎息?

  唇上的長指並無放下之意,輕輕淺淺地遊移其間,帶著連他也不明了的眷念,薄唇上早已失了溫熱,加上他久久駐足雪中,指尖所觸及的盡是一片冰寒。

  輕覆唇瓣的指,無法遏止第二聲歎息逸喉,歎息聲化為氤氳霧氣,縹緲地穿透他指間縫隙,融入雪色之中。

  今天,是鳳淮重拾幽靜的頭一日。

  今天,是鴒兒品嘗孤單的頭一日。

  她總是走走停停,才跨了幾步便又忍不住回首望向白雪所覆蓋的山頭。

  嗚嗚,好想回到鳳淮身邊去……

  什麼叫舉步維艱?她現下的情況就是!

  「嘻嘻嘻,要不是我現在很確定自己身在人世間,我還以為你是條依依不捨的孤魂,不願過奈何橋,一步一回首地眺望人世咧。」

  突來的譏笑讓鴒兒嚇了奸大一跳,「是誰?!」

  「小沒良心的,虧哥哥我還在陰界裡幫了你大忙,否則別說一碗孟婆湯了,就算是十桶,你也得硬生生給吞下肚去!結果那個嘴裡說著來生願做牛做馬報我大恩大德的小丫頭竟然將我給忘了?」一道黑影唰地出現在鴒兒眼前,笑得猙獰的銀面具正抵在她鼻尖。

  鴒兒將眼前的人硬推後數尺,才看清道:「你是……魘魅!」

  「就是哥哥我。」

  「你怎會在這裡?你這位陰司鬼差不是應該在地府裡領著鬼魂,怎麼上了人世?」

  魘魅扯扯手上粗大的鐵鍊,發出蹤蹤聲響,「奉命上來提兩條命下去交差。」他說得輕鬆,教人無法將此刻含笑的他與窮兇惡極的黃泉無常聯想在一塊兒。

  「這回勾的是誰?」

  「在臥雪山上殞命的人。」

  鴒兒一聽到熟悉地名,急忙展開雙臂阻止魘魅前行的腳步,「等等,臥雪山上又沒有『人』,你要勾誰?!」

  「小沒良心的,惱什麼?喏,是這兩條鳥命,生死簿上寫得清清楚楚,今日巳時,這一雙夫妻鳥會凍死在下山途中。」魘魅的笑聲有些冰冷,在他失了血色的大掌間浮現一排潦草字跡,寫著他將要勾魂的對象、生辰八字及死因、時辰。

  「夫妻鳥……」

  「安心了?」魘魅取笑她。

  鴒兒沒答腔,無法否認。

  「怎麼,小沒良心的又教『他』給趕出來了?」魘魅瞥見她拎著小小包袱,銀面具下的笑意更濃。

  「少囉嗦。」鴒兒別過頭。

  「早叫你留在黃泉嫁予我為妻,成就陰界一樁美事,你偏要重新人世輪回,傻呀傻,真傻。更傻的是,你竟然委曲求全地跟隨那名斷情之人。」魘魅猛搖著頭。

  「我就是傻,這點你不早就知道?」鴒兒噘著嘴。

  「我當然知道,膽敢不飲孟婆湯的人,世間不出幾人,可是膽敢不飲孟婆湯兩回的傻子,大概就只剩你一個了。」

  入世不飲孟婆湯,必須意識清醒地躍下滾滾波濤的入世之河,忍受激湧的川水充塞口鼻及五臟六腑,這等難熬的恐懼滋味可非一般人能想像。

  「若有必要,我連第三回也不飲。」鴒兒語氣堅定。

  「小沒良心的,你第三回仍不飲,豈不是要連累哥哥我?如此一來,你欠我的恩情會越積越多,到時可不是做牛做馬可以還清——」

  鴒兒截斷他未完的話,「你別說了,我不會考慮嫁你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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