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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她帶領著他的手,撫觸著她的髮絲,讓他熟悉自己的每分每寸。白皙長指由微微僵直到緩緩松放,再到主動將黑綢青絲收攏指縫,享受流泄其間的滑順。

  「我沒有心事,只覺得不明了。」他臉上的表情轉淡,添了抹人氣。

  「不明了什麼?」鴒兒順勢枕靠在他膝上,像只貪寵的貓兒,只消仰起細頸便能瞧見他白髮垂覆下的所有神情。

  「我感覺不到白虹劍,就像……」鳳淮頓了頓,不由自主地吐露心中思緒,「死了。」

  鴒兒大叫一聲:「真的?!」

  哎呀呀,臉上表情一不注意就顯得太驚喜、太愉悅了。鴒兒急忙伸手揉揉自己的嘴角、拍拍自己的面頰,讓她此時的模樣恢復些許哀悼。

  「你確定?但白虹劍不是仍妥妥當當纏在你手上嗎?瞧,煙雲還竄流得平平穩穩咧。」

  鴒兒當然也希望白虹劍早死早超生,省得破壞了她好不容易在鳳淮身上培養出來的感情幼苗,那情苗還太小太脆弱,可禁不起白虹劍的蝕心摧殘。

  但她還是小心翼翼地求證,才不至於空歡喜一場。

  「這正是我覺得困疑之處。」鳳淮平攤五指,臂上白虹煙雲逐漸朝掌心攏聚,仍然極富靈性地化為筆直煙劍,延伸。

  「它還在呀!」哎呀,真教人失望。

  「劍仍在,但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法?」她左瞧瞧右瞧瞧,就是瞧不出任何端倪。

  「它……」它不再蝕心,甚至不再因他情緒波動而產生任何反應。

  以往,它總是不讓他體會世間情愛,如今卻放任他沉淪在鴒兒布下的綿密情網,讓他去品嘗這一切他從不曾領受過,所以不知該如何面對的陌生情愫。

  不得不承認,他的心裡,是慌亂失措且無所適從的。

  白虹劍難道是無法再承載鴒兒加諸在他身上的情感,進而殯滅嗎?抑或是它……放過了他?

  鳳淮最終仍選擇靜默,五指握攏的煙劍垂放在腿邊,不曾歇止的煙波潮起潮落。「沒什麼,興許是我多心。」

  「既然只是多心,你也別自尋煩惱,白虹劍頑固得很,失了凡俗劍形還有化為幻劍的本事,想來世上恐怕沒有任何東西足以摧毀它咧。」

  鳳淮沒答腔,算是默應了她的話。

  「等雪霽天晴,咱們到外頭去走走好不?」鴒兒將折妥的衣物分別平放在櫃裡,回頭暖聲要求。

  見她滿臉漾著期待,仿佛只要他一答允,她便會欣喜若狂地手舞足蹈……

  她是個非常容易滿足的人,只要一個小小的目光注視都能換來她最燦爛的笑靨回禮,甚至是掏出心肺也在所不惜。

  只要一個小小的目光注視……

  「好。」

  飛雪初霽,臥雪山仍是低寒得嚇人。

  厚厚積雪,寸步難行,卻無礙於非人的鳳淮及鴒兒,只見暖色黃襦的玲瓏姑娘在雪地上又蹦又跳,舞展著漣漪水袖,淡白的頑長身影則是緩緩尾隨其後。

  鴒兒捧起一扡冰雪,被凍得紅撲撲的臉蛋上全是喜孜孜的笑,她望了鳳淮一眼,開始將手中白雪堆積成形。

  好半晌,鳳淮只是靜瞧著她將雪越堆越高,卻猜不透她的用意。

  「鳳淮鳳淮,瞧,這是你噢。」鴒兒的臉上發上沾貼著幾處淨白凝雪,點亮她嫩嬌的芙顏。

  她揪扯著他的衣袖,捧挖過冰雪的纖指像十指冰棍似的,她卻不以為意,興致盎然地指點著豎立在兩人眼前的雪人。

  「這裡是發,這邊是眉眼、鼻、唇,全是白白的顏色噢。」

  隨著她的指引,鳳淮才勉強瞧出雪人的雛型,是眉不似眉、是眼不似眼的部分,需要憑藉著過人的想像力才得以瞧出端倪。

  若真要說雪人像他,大抵就是冰冷冷的素雪顏色吧。

  「等會兒我再做一個『鴒兒』,就放在雪人左手邊。臥雪山上的雪終年不化,這兩尊雪人也能長長久久的。」她笑眯的眼幾乎快要合成一條彎月般的弧形。

  鴒兒當下又堆起另尊小雪人,與方才的「鳳淮雪人」相依相偎,而她嘴裡又哼起鳳淮耳熱能詳的情歌,不介意吟唱著露骨情意。

  一曲未終,小雪人已經塑好,鴒兒邊吟邊走近鳳淮,將凍紅的小手塞進他的掌心,貪求一絲溫暖。

  鳳淮淡然地注視著她,讓鴒兒笑得更開心。

  因為,她在他的淡色冰眸中看見了自己,那抹停駐在其間的暖黃身影。

  雖稱不上深深眷戀,但鴒兒知道,能盼得這般專注的目光已屬奢求了。

  是鳳淮前一世所給予的愛太濃太烈,以致於她償付了三世仍還不清他的情感;是鳳淮付出的傾戀太過,讓這一世,他毋需再馱負任何情債,也讓她能一點一滴將所積欠的情還予他……

  鴒兒這般說服著自己,讓自己能心甘情願地接受他這一世情淺。

  情淺何妨,緣若能深,便好。

  「鳳淮,向你討條紅絲線。」她綻放笑顏。

  「紅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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