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雨朵 > 秋色不平分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這種亂世,總得你自己先要安全,才能談及其他。」

  「天下雖大,我又能逃到何處呢。」馮翼苦笑,「你不會要我浪跡天涯,把燕國也一併捨棄吧。」

  「你先自宮中脫身,再視王弟的舉動而定。若他剷除宋姬一黨,又尊重大王。你再回來做太子也可以啊。」馮翼素有謀略,怎麼會想不通呢。眼看時間過去,林飛越發心急。

  「若他與宋姬勾結,對父王不利呢?」

  「那你更可以帶領舊部來反攻了。無論怎麼比較,也是你更有人望吧。」林飛說到口幹,見馮翼還是猶猶豫豫,忍不住道:「拓拔也會幫你。燕魏之盟尚且有效!只要你把赫連定交還給他,我一定能說服他幫你。」

  馮翼敷衍地笑笑,「不是我不肯信。只是飛兒,那個拓拔燾一向反復無常,當日把你留在他身邊我已很不放心。不過現在想想,幸好你沒有和我回來,不然也就跟著陷在燕國這局亂棋中了。」

  林飛道:「你是不相信拓拔燾會幫你,還是不相信我可以說服拓拔燾!」

  馮翼看她一眼,淡淡道:「帝王的愛情一向只是不觸及自己利益之外的恩寵。你可以相信愛情,但不該相信恩寵。你肯來救我,只因你是我一母同胞血骨相連的妹妹。但他卻不可能為了你,來救你一個身為燕太子的兄長。」

  林飛輕笑,「可他已經來了。」看到馮翼一瞬的怔忡,她補充:「不是為了彈指可破的燕魏之盟,他只是為了不放心我。」

  雖然拓拔燾曾要她不要告訴馮翼,但如果她不告訴馮翼,又有什麼辦法讓這個固執的兄長相信,她是有能力救他的呢。雖然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但她擁有一個北魏王絕世傾心的愛情。所以她便也就有了救他這個燕太子的能力。

  馮翼靜默半晌,垂睫歎道:「我竟然看錯了他。」悠然一笑,他指手摸摸林飛的頭髮,美麗的眼眸全是款款欣慰的柔情,「原來他待你這般好……」

  「是啊。」林飛也不害臊,「所以你現在該相信了吧。快告訴我一個和你的舊部聯絡的方式,我去找他們商量,把你救出去再說。」

  馮翼清美的面頰掠起一絲如微柳拂過湖面的笑意,他反手拔下一根玉釵,「雖然不如你的那支名貴,卻是我平常慣用的東西。你拿著它,去太子府找魏彪吧。」

  「又是魏彪?」林飛對此人很有意見,這人三番兩次騙過她和佛狸。

  馮翼只是一笑,並不多加言語。

  林飛見他微笑,恍然想起那日江南畫舫,春和日麗。自己和佛狸還沒有什麼曖昧糾結,馮翼墨發清羽。一壺酒,一葉船,一支曲,像會唱到天地悠悠。大家都只以普通人身份出鏡,言笑盈盈。雖然事後想想,他們當時一定各懷心思。但對什麼都尚且不知道的自己來說,卻是個美麗的回憶。

  若時光定格在那裡,也便不會有許許多多的後來……雖然這後來中也有幸福和甜蜜。但林飛總覺得,她想要的,並不是成為拓拔燾的戀人,而是簡簡單單與那個小字佛狸的少年一直一直在一起……

  她所最期待的,竟然是——沒有任何定位的關係。

  我喜歡你。

  也希望被你喜歡。

  但是,可不可以,就讓我們一直這樣彼此喜歡下去……

  淡淡的,也醇醇的,像早春的初嵐那樣。又或者像清澈的琉璃。

  不要變成,任何一種,濃豔到將會糾結出鮮血的關係……

  要在重兵圍困的深宮救出馮翼並非易事。

  好在拿到太子信物的魏彪四處活動說服了朝中幾位元老級的將領。準備趁夜裡禁衛軍輪守替換時,先把馮翼自宮內救出確保其安全無虞,再以反叛之名擒拿宋姬。只是王弟的軍隊來得竟比想像中更快,這邊尚未動手,那邊王弟的兵馬便已要兵臨城下。宋姬以大王病重王弟此刻進城恐別有意圖為由,先發制人,將王弟兵馬攔在城外五十裡處。王弟雖表面應允實則卻蠢蠢欲動。燕國的安危構築在一個巧妙的平衡點上,而對營救馮翼的計劃來說,這卻是再也不能拖延的大好時機。

  趁宋姬的注意力集中在對付王弟的時候,魏彪聯絡太子党這方的將軍雲木,以要見大王為名,故意於殿前鬧事,與宮內守衛打作一團。兩方各帶人馬相互糾結,守備力量一時大亂。而一早換好侍衛服裝的林飛便依計行事,趁亂帶馮翼跳窗而逃。

  宮牆高廣,草木幽深。林飛於月下拉著馮翼的手,辛苦地向前直奔。她自幼習武,又時常與拓拔燾交手演練,身手遠比尋常兵士輕捷靈敏,相反馮翼久被居困,跑了一會兒竟然有些喘不過氣。

  「不能停在這裡。」看馮翼單手扶牆,止步彎腰大口呼吸,林飛心焦如焚,小聲催促,「雲木能爭取的時間有限。何況現在燕國處境危急,王弟的人馬離都城近在揮鞭之間。宋姬憑著大王的旗號,勉強與他對峙,也根本只是時間問題。

  馮翼抓住林飛的衣服,蒼白道:「時間問題是什麼意思?你是說馮宏是在等父王咽下最後一口氣嗎?」

  「我不知道什麼馮宏王弟的。」林飛急道,「我只知道你必須馬上和我一起離開燕國!」

  「你既然想要救我,就是已經認了我是你兄長。」馮翼瀲灩的眼眸在夜色中愈發充滿威懾力,他直盯著林飛一字一句:「為何卻對父王如此冷漠。」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快點走。佛狸在西城角處備好了馬匹等我們。這城裡馬上將要大亂,能早走一步便早安心一點。」

  「我安不了心,你又何嘗安得了心。」馮翼抓住她的手,往東邊一指,「妹妹,那邊就是父王的寢殿。我不求你去救他,他身為燕王生死不能離開國土。但是妹妹,你可忍心在他行將就木之前,不去看他最後一眼!」

  兩聲淒厲的妹妹喊得林飛陣陣心痛,只覺眼角一陣發酸。

  「我為什麼要去看他!是他扔掉了我!這種沒有盡過養育之責的父親,我為什麼要去看!」

  「你小的時候,他抱過你。你在馬背上哭泣不止,我記得他滿身是傷卻不忘低頭哄你。當時那夜的情況遠比今日混亂,他也是逼不得已。如今城裡城外兩方對戰。我身為太子卻無力回天……」馮翼說得哀婉,「妹妹,你在臨走之前,和兄長一起再去見他一面吧。這些年來,每到你生日,父王都是滿懷蕭瑟。他從來也沒有忘記過被迫丟棄的女兒啊!」

  林飛聽得眼中淚花直落。

  胡亂用袖子抹了把臉,她用力拽起馮翼的袖子,帶他旋身飛上宮牆。

  「好!我聽你的!我去見他最後一面!但是你不可以留在這裡,這裡太危險。反正也沒人認得我是誰,我不會有事的。你先去與佛狸會合!」

  馮翼被她推得跌跌撞撞,向前奔出幾步,幽然回眸。只見杏黃的衣角一閃,林飛已經再度翻牆跳回到禁宮之內。

  鳳眸一閃,挑起的唇角似乎微微笑了一笑。旋即隨著垂睫的動作,將漫天星子都湮沒在比夜色更黯淡的幽光裡。

  抬手清脆地對擊兩聲,兩列訓練有素的軍隊立刻出現在宮牆西側的暗巷內。為首的兩名領軍,正是近日來負責囚禁太子的御林軍統領,以及與御林軍做戲糾纏的雲木將軍。

  「阿裡虎從東面繞道至西城門,雲木兵分四路,守住每一處有可能被他逃脫的出口。」

  「那我呢。」帶著點稚嫩的聲線心急地問,排眾而出的竟然就是「囚禁太子」事件主謀,宋姬之子。

  看向自己的異母弟弟,馮翼柔和地笑了笑。

  「清兒,你便和我一起去會會那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拓拔燾吧。」傾眸一笑,豔色流轉,哪還有半點蒼白受驚嚇的模樣,「今晚燕城內內外外固若金湯,甕裡捉鱉,倒要看他還能怎麼溜得出去。」

  「是啊。」少年附和,「我們燕國的太子豈是這樣容易就被囚禁的嗎?拓拔燾不知我們是合夥演戲,他既入了燕都的門,就別打算再出去。」

  馮翼笑而不語,一揚手。人馬分頭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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