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江雨朵 > 二十四小時 | 上頁 下頁 |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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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待在莉香身邊有壓力。她討厭的並不是莉香,而是那個羡慕莉香又無法坦率承認的自己。 簡直是狼狽逃走的感覺。 以頭痛為藉口,提前離開咖啡屋的安藤雪自嘲地想。一面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卻瞥到停在門口的車子。有個男人默默地坐在駕駛座上抽煙,戴著墨鏡不經意地往這邊看一眼,又很快別開頭。 心裡升起異樣的不安。安藤雪的手一抖,大串的鑰匙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響,門卻從內側被拉開。 「媽媽?」 毫無準備的安藤雪嚇了一跳,「你在家?」平常都是七點過後才回來的母親,脖子上系著精緻的緞制圍巾,潔淨美麗的臉上化著淡妝,一副還要出去的樣子。 「你去哪了?」母親側身讓她進來,冷淡而冰冷的語氣。 安藤雪一邊脫大衣一邊解釋:「今天是開謝師……」 「別脫了,我們還要出去。」母親打斷她的話,瞥了她一眼,拎起手袋,微微皺了下眉,雖然沒有說什麼,安藤雪直覺認定她是在嫌棄自己的裝扮。確實,和一點也看不出已經四十歲的母親不同,自己不怎麼會打扮。 「別愣著。」母親輕言輕語地說著,一面對著客廳的鏡子整理頭髮,「準備一下,我們去外面吃飯。」 「喔。」其實她並不想去外面吃,但是難得媽媽有興致和自己一起出門。安藤雪忐忑不安地換了雙鞋,她也有很多事想和母親談。去東京念書的事,租房子的問題,萬一落榜的話,究竟是上本地的女子大學還是明年重考呢。她有好多話,好多事都想和媽媽談。 雖然知道一個人撫養自己的母親有不少艱難的事。工作也很忙。但是,那種強烈的被忽視感還是讓她覺得很難受。 莉香之所以能養成任何事也輕易講出口的性格,是因為她有溫暖的家庭吧。安藤雪陰暗地笑了笑。厭惡自己這種總把不好的事歸咎到環境上的性格,卻又無力改變。 軟弱地跟在母親身後,想要什麼卻總是不敢大聲表達自己的意見。這樣下去,一定會變成越來越陰暗的人吧。她總想著能改變就好了,說不定是出於這種想法,才會鼓起勇氣參加東大的考試。 莉香所嚮往的佈滿精緻店鋪的東京,感覺上光彩奪目,希望自己進入閃光的城市,變成堅強的人。 安藤雪抬頭,在冷空氣裡呵了呵發涼的手心。 天空看起來要下雪,太陽是白色的。 安藤雪靜靜地看著白色的太陽,耳邊傳來母親的呼喚:「雪子——」 和莉香一樣,這些人總是用她們習慣的方式稱呼自己,安藤雪收回渙散的神志,發現母親打開停在家門口的那輛車的車門,坐在副駕座上,正招呼自己快點上去。 不知道怎麼的,安藤雪的心裡咯噔了一下。 那輛車並不是計程車。 開車的人就是自己進門時遠遠看著自己的那個男人。 衣服雖然只是簡單的西裝,但是散發著優雅的風度。 安藤雪默默地坐在車後座。看到車前鏡裡,男子溫柔地向母親微笑了一下。沉滯的空氣回蕩在車內,安藤雪隱隱預感到什麼,覺得心臟像被攥住了似的,打開車窗,在冷風裡麻木地喘氣。 母親訂的位置是在一家高檔的法國餐廳。 母親喜歡一切高檔的東西。平常買回家裡喝的紅茶,安藤雪都會小心地挑選牌子。 而這個男人,也屬於高檔的類型。 落座的時候,他禮貌地幫母親和她拉開椅子,點餐時和服務生講話也輕言細語。安藤雪猜不出他的年紀,眼角雖然有細紋,挺直的鼻骨和鋒利的嘴角卻讓他看起來顯得很年輕。 吃法國菜不能講話。 大家都吃得安靜而沉默,間或聽到叉子和盤子接觸時不小心碰撞出的輕悅聲響。餐具是銀制的,溫暖的餐廳堂皇而燈火通明。窗外的天色一寸寸黯淡下去,安藤雪低頭看著侍者擺上的甜點,手緊緊地纏住垂著雪白蕾絲的桌布。 「雪子……」母親終於放下刀叉,「媽媽決定再婚了。」 安藤雪無言地低著頭。 「今天是把他正式介紹給你。」 隨著母親柔和的語調,男子輕輕微笑,「你好,我是千葉光。」 「千葉先生是我工作上的夥伴。我們彼此認識有一段時間了。」母親費力地說著,像是一直在想怎麼措辭。 安藤雪捧著果汁杯,小口地喝。 她還沒見過母親這個樣子。媽媽和她講話總是漫不經心,偶爾視線停在她身上又很快轉開。她不停地幫她想理由,想著媽媽太忙,媽媽是不想看到父親的影子傷心,媽媽很累想要獨處,媽媽…… 垂下眼睫,看著杯中晃動的汁液,安藤雪悵然微笑。 恍惚地看了一眼對座的人,這個禮貌的男人,很適合優雅的母親。但是,她卻從來都只有一個爸爸。 「千葉先生希望我們搬過去和他一起生活……」母親還在講著。 「媽媽。」安藤雪輕聲打斷她,「我考了東京的大學。要去那邊念書。可能無法參加你們的婚禮了,希望你們幸福。」她輕輕地站起身,向男子彎腰行禮,「媽媽就拜託您了。千葉叔叔。」 「雪子,你要上東京念書?」 「嗯。」安藤雪用盡全力微笑著,撐住自己炸痛的額角。已經不能去想如果沒有考上該怎麼辦了。必須!只能!她一定要考上! 因為這裡,已經沒有容身之所。 擦了擦嘴角,安藤雪悵然地望向窗外。 冷風吹起她的圍巾,安藤雪胡亂在脖子上繞了兩圈後隨便打了個結。雖然千葉先生堅持先送她回家,但在她堅持拒絕的情況下,也只能作罷。母親的臉色似乎又難看起來,但是安藤雪已經不再去想是否合乎禮儀,是否給母親丟人的問題了。母親並不是在徵詢她的意見,只是冷靜地宣告,她要結婚了。 那自己,除了微笑傾聽,給予祝福,又還能說什麼呢。 這一天已經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氣,她實在沒辦法顧慮更多的事。就算對千葉先生有什麼失禮的舉止也不想再考慮了。反正從頭到尾,她都不是母親依靠的對象。 一個人,流浪般地漫步在街頭。 隨便招了輛計程車,把身體交由同樣疲倦的坐墊。車窗外飄下細小的雪霰,眼淚這才慢慢地湧出。 安藤雪用手背按住眼睛,無聲地哭泣。 再也不想考慮形象的問題,反正從來沒有人愛過自己。 不被母親愛的孩子,又怎麼可能得到其他人的喜愛?她並不是因為母親再婚才這麼說。手腕上的傷痕存在並非一兩天,媽媽一定看到過,卻從來沒有追問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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