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雨朵 > 一見傾情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沒關係。」話筒,傳出晴美溫軟的音色,「反正,隨時都可以見面嘛。」

  「嗯。明天補償你好了。帶晴美去晴美喜歡的地方吧。」我反轉身體,靠在鏡臺上,垂下眼,幽幽望著窗外的月亮。

  「明天?不行呀。」晴美歉然地拒絕了,「工作室的事,才剛剛開始。有很多事,大家都要親力親為呢。」

  「那就等到晴美有空的時候吧。」不知為何,我松了口氣。

  「不能去給雅也做飯了呢。」

  「我去志村那吃。」

  「那怎麼行,你呀,以前不是也會自己做飯的嗎?」

  「現在變懶了嘛。」

  交換著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我的思緒卻越飄越遠,有點心不在焉。

  「雅也,很累了吧。」晴美體貼地察覺了我的困頓。

  「嗯……不好意思啊。」

  「沒關係啦,那……再聯絡哦。晚安~~~~CHU!」

  晴美俏皮地利用電波給了我一個吻。

  「好的……」我澀澀地笑了,「CHU!」

  有點生硬地模仿著。

  其實我搞不懂晴美「CHU」的遊戲。

  那種年輕人喜歡的東西,總覺得有點浮淺的印跡。

  從高中沒畢業,就跑來混東京的我,和在東京念完大學按部就班開始工作的晴美之間,好像有一條用肉眼看不見的裂縫,無法跨越地存在於那裡。

  只是晴美天生善於粘合一切的微笑,暫時掩蓋著它。

  說得明白一點,晴美……可以融入我的生活。我卻無法融入晴美的世界。美術設計一類的事……聽起來像天書一樣。但微妙的是,我所從事的職業,晴美卻似乎可以理解。

  翻轉過身,看著鑲在牆壁上的鏡子,伏低身體,把頭埋入枕頭。

  我,變得好奇怪。

  只是見了一次櫻子,就變成這樣子了。

  接下來的一周,CD順利上市的緣故,我和志村開始進入宣傳期,工作量陡然加大了。已經不用在小型的Live House裡駐唱了。相對的,上電視的場合和次數增加了。

  「這真是麻煩啊。」志村不勝煩擾地說著。他戴著造型師要求的銀制手鏈,五根手指上戴著四枚指環,彼此用銀色的長鏈子作著串連,看起來很酷的樣子。

  「有人這樣彈吉他嗎?」他口吻惡劣地向我吐槽。

  「有。」我面無表情地舉起情況相同的右手,「荻雅也,你的夥伴。」

  「哈哈哈。」他被我逗笑了,「搞什麼,要我們走VR風?」

  「你應該看看我的臉被塗成了什麼樣。」

  「是你老媽也認不出的模樣。」

  「接生護士都會為此哭泣的。」

  「完蛋了,小芹一定又會借此嘲笑我。」

  「那是一定的。」

  「晴美會說什麼?」

  「……唔。」我的舌頭打了個突。

  「要不要問問。」他促狹地把手伸進我懷裡,摸走我的手提電話,擅作主張地跳到我的手控制不到的位置,撥通固定號碼,「晴美嗎?我是志村。要不要看看荻的臉?快點打開第三頻道。我們五分鐘後會上場哦。」

  「喂喂!」我終於擺脫障礙物的糾纏,上前奪走手機,「不要看啦!很丟臉!」

  「怕什麼嘛。」晴美帶笑的軟軟的聲線在那邊傳來,「傻瓜,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都喜歡你。」

  那一定,是咒語。

  也一定,是謊言。

  胸膛急倨起伏,我握緊了電話。暖暖的聲音自然的態度,她說無論我怎樣,都會喜歡我。

  耳根一陣發熱,我,第一次聽到這麼熱烈的告白。

  晴美她,真的很喜歡我。

  所以、所以、所以我也必需好好地對待晴美才可以。

  不可以去想惡劣的事,不可以背叛,不可以想要從這份溫柔中逃走……

  「喂!夥伴!我們該上臺啦。」志村用力地在我耳畔喊著。我抱著吉他登上了舞臺。

  燈光非常的刺眼,站在中間,我看不清四周。

  就好像在這個龐大得可以吞沒一切的東京,除了自身,我別無所有。

  志村微笑著在旁邊唱著,帶著一絲窘迫表情的他,看起來也許沒有我瀟灑自若,但是他有自己的風格,而我則被稱為東京的風格。

  我,大概已經被這個城市所吞沒了。

  內心越來越覺得迷失,變得搞不懂自己。變得無法理解自己。啊啊。我所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麼呢?我所愛的人,究竟是誰……

  快要溺斃了一樣,想大口呼吸些什麼。

  我,藉口身體不適,逃脫了慶功宴。

  暫時遠離喧囂的樂曲,意興闌珊地被腳步牽引,連臉上的妝都沒有卸下,不顧街上的人會怎麼看我,為了排解苦悶一般地步行著,走回我的公寓。

  陰暗的樓梯口,站著某個人。

  纖細的身影,看到我轉了過來。

  「你?」

  我腳步一顫,用手扶住了樓梯的扶手,嘴唇嚅動,突然發不出聲音,變得只能注視著對方。

  用手撩起披在肩上的黑髮,像為了鼓起勇氣那樣的前奏動作,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後垂下了視線,又再鎮定地抬起雪白的面靨,「不歡迎我嗎?雅也。」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我不想敘述。

  只感覺自己是個誠實的懦夫。

  我的手渴望觸摸櫻子,嗅到她的香水味,皮膚滾燙心臟加驟跳動。無言地相擁,彼此沒有說更多的話語。因為已經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或者說什麼才是安全的話題。

  躺在床上,背對著櫻子,凝視窗外的星光,我流下了眼淚。

  身邊的人坐了起來,慢慢傳來穿衣服的聲音,我沒有看她,也沒說話,她也沒有,就像個幽靈,或一席午夜的夢境,就這樣悄悄地撤離我的生命。

  關門的聲音讓我的手指捏緊了床單。不能控制地走到了窗邊,打開窗簾,倚著窗臺看一抹瘦小的人影孤零零地走在還沒有完全亮起的道路上。

  然後感覺惶恐,感到心疼。

  我一直都在對自己說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