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雨朵 > 一見傾情 | 上頁 下頁
三十


  鏡子裡映出的我,是東京隨處可見的成年男子。

  但在我記憶的鏡中,我還是那個睡不著覺的晚上,站在朋友家窗下,用小石子敲打上去,然後站在堆滿雜物的空地上聽著汽笛的聲響和朋友練習投球的少年。

  因為這記憶的鏡子還沒有破碎,每當它與現實映照,就讓我為著自身的改變而訝然不已。

  可這改變,並不是突兀發生的。

  它就像似水流年,一點一滴地侵襲,把我們毫無察覺地改變。

  不變的是……

  我對吉野櫻子的迷戀。

  就好像不管何時遇到她,我都會愛上她一樣。與相遇的時間、場合無關。就像人類即使失去記憶,也不會因此改變口味。我像忘卻了過往那般一再重複地愛上同一個女人。

  這個感情讓大腦沸騰,讓思緒變冷。

  我漸漸地沉溺其中,找不到掙脫之道,也變得懶於掙脫了。

  櫻子,還是會跑來我這兒。

  總是半夜三更的,一句話不說地按著門鈴。

  那刺耳的音色,讓我不得不第一時間,快速地把門打開。

  「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我不是來當你的女朋友。」

  回答我疲憊的聲音,是她倔強的答案。

  我說不出話,只能看著她。

  因為我愛這個女人,雖然她是魔鬼,但她是我愛的人。我愛的人。所以我做不到對她殘忍。

  只是看著她,我就難過。

  我想她過得好。

  不願看到她精神差的模樣。

  可現實是,如果她過得好,就不會來我這裡。

  我很清楚,她在我這裡尋找慰藉。

  就像我擁抱晴美,也是尋找慰藉。

  可是我願意負起責任,而她不願,也不想。

  她就像一隻任性的小鳥,只在想來的時候飛到我的窗子,天亮了,或許天不亮,她就會又再飛走。

  也許下次受傷,她會再來,也許她就此消失,再不出現。

  我被她一次次這樣傷害著,卻沒有辦法不讓她一次次進駐我的世界、我的心門。

  這扇門自從十四歲時被一個叫做安信良屋的少年推開後,就只有吉野櫻子能入侵得如此之深。

  明明我防備著,不想被誰接近。可吉野櫻子像懂得咒語,她總能輕易進駐別人永遠無法進駐的我心深處。

  並且,她並不在乎。

  我想要得到一份愛,一份真實的愛,就算所有人都因此討厭我,還是想要得到真實的愛。

  「你就沒有想過當一個安分的女人,和我永遠在一起嗎?」我苦笑著問她。

  她看著我,輕輕地笑了。

  「因為你不會永遠愛我。雅也。」她像唱歌那樣發出動聽的音色。

  「我以為有人已經證明了他一直在愛你。」我說。

  「你說良屋嗎?他愛的是自己吧。」

  櫻子的說法讓我大吃一驚。

  「凡是說著不求回報也要愛的人,凡是說著不管對方是否回應是否改變都會繼續愛下去的人,這樣的人,愛的是他們自己。因為他們想愛,所以才去愛。他們只是想要『去愛某個人』的感覺。因為這樣,才能表現得好像很堅強很偉大。只是有著足夠堅強的任性罷了。」櫻子微諷地說著這番讓我愕然的話,然後親吻了我。

  「……雅也是不一樣的哦。你受不了我不愛你。這樣的你,讓我覺得你有一點……愛我。」

  我和櫻子從十四五認識,到現在二十三四歲這些年間,斷斷續續地交往。然而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櫻子說了如此內心的話語。

  我莫名其妙地高興,側頭看著躺在同一個枕頭上的女人的臉,撫摸著她的臉頰,又莫名其妙地哀傷。

  到了天明,她就會又再次武裝起來了。

  此刻這個保持在我們二人間的親密的距離又會再次被拉大。

  我問:「你是怎樣的呢?你的愛情到底是怎麼分配的?」

  這個算是哀傷的幽默嗎?

  「因為女人比較壞。」她笑了。不是毫無負擔的那種惡劣的笑,她一直很安靜,很有氣質,雖然也有不講理狡猾無恥的時候。但更多時候,她維持著同一種格調,在我認識的人中,很少見地保持著只屬於吉野櫻子的「顏色」。

  那份絕對不想被什麼東西沾染改變的固執倔強強烈的主張。

  啊……就是這個。就是這個一直以來吸引著我。

  人們漸漸地長大,從孩子變成少年,再從少年變成大人。遵守規則的同時,被世界的某些規則同化。

  但是櫻子沒有,她惡劣卻搶眼地保持她的風格。所以我才……被吸引了。

  這是戀愛嗎?

  我真的搞不懂了。

  用擁抱填補內心的寂寞,借由體溫相互取暖的夜晚,淌下眼淚,只是因為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可憐。

  我和櫻子相擁著,就像擁抱著自己。小心翼翼地溫柔地對待對方的身體,想要憐愛對方,雖然知道懷中的人是如何可惡,但只有這個人一定是不一樣的,只有這個人能進駐到我心底。

  就算是魔鬼,卻沒法不愛著。

  但與此同時,我感覺內心有什麼,正一點一滴地流失。

  就像放在枕邊的鐘錶,指針正嘀嘀地轉動著。

  那是——不被回應的愛的倒計時。

  再見到晴美那天,她似乎欲言又止。

  好像想說些什麼,偷偷地瞄著我,對於我說的話卻又有些心不在焉。

  「工作很忙吧。」

  我隨口問著。

  我和晴美的交談內容,是帶有樣版般的固定模式。

  ——工作是否忙碌。

  ——最近都在做些什麼呢。

  ——身邊共同認識的人又搞了哪些笑料。

  諸如此類,僅此而已。

  我,並不是真心想要瞭解那樣的事。

  只是除此之外,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工作很忙的……難道不是雅也嗎?」

  晴美,說出了稍微讓我有些吃驚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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